天国的黄昏(19)

    2021年8月14日19、斗法太平门外,李秀成趴在草地上,纪王黄金爱和尊王刘庆汉不解地站在旁边。

    李秀成的杏黄袍子和团龙褂子在草地上铺成了平面,像是要把整个人都嵌入到草地里去似的。

    天气越来越热,城外的草地被人血滋养着,也生长得越来越茂盛,仿佛一层厚厚的绿绒地毯。

    过了好久,李秀成才抬起了头,招手让黄金爱过来,吩咐道:"叫人在这里挖个洞,埋几斤火药下去!""啊?这是为何?"黄金爱疑惑地问道。

    李秀成示意他和自己一样,匍匐在草地上。

    因为李秀成是自己的统帅,所以他怎么说,黄金爱不敢违背,只好学着他的样子趴到了草地上。

    "你看到这些草根没有?"李秀成指着眼前的几株野草,野草长得丰盛,可是不知为何,草根处却有些焦黄。

    李秀成接着道,"清妖在下面挖地道,地道内不见天日,只能用火把照明……""啊!"黄金爱大叫一声,"这穴地攻城术,不是我们太平军的专长吗?现在怎么被清妖用起来了?"李秀成道:"你既知穴地攻城,也应知这地道不能挖得太深,更不能挖得太浅。

    火药是往上炸的,挖得深了,火药就炸不出泥层,只会在地下闷响。

    浅了,又保不准头顶的泥层坍塌下来。

    这三五尺的深度,是恰到好处。

    不过,火把上的树脂没日没夜地熏烤泥层,难免烤焦了这些草根!""我明白了!"黄金爱一拍脑袋道,"但凡草根处有焦黄色的,下头必有清妖在挖地道!"李秀成笑笑,站了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尘道:"依着这个法子,你速速去填埋火药,到时一起引爆,让这些地下老鼠葬身于此!""都听到了吗?"黄金爱大喊一声,"快,照忠王说得,排查天京四周,发现有草根焦黄的,一律埋上炸药!"不一会儿工夫,就有牌刀手来报,火药已经填埋完毕,只等忠王一声令下,就能引爆。

    李秀成道:"炸吧!"太平军的令旗一挥,转眼之间,但见平地起惊雷,接连不断的几声巨响之后,火光伴随着碎泥冲天而起。

    撼天动地的爆炸之后,把湘勇在地道立搭建的架构全都震了个粉碎,顿时泥层坍塌,深陷地下一丈有余。

    李秀成站在太平门的城头上,看到方圆几百步的范围内,塌陷的地面就像人的经络一般,不停地朝着四周蔓延,连他都没有想到,清妖的地道已经挖到距离城根那么近,要是再晚上一天半日的,后果不堪设想。

    钟山,龙脖子,地堡城。

    天京城外最后的据点地堡城在经历了湘勇们接连数日的炮火猛攻之后,几乎已经倾颓成了一片废墟。

    不过,湘勇的大营又从天堡城推进到了这里,在城头竖起了黄龙旗。

    虽然攻下地堡城令曾国荃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是从这里望下去,可以把整个天京城尽收眼底。

    最可喜的是,射程最远的洋炮可以从这里直击太平门城楼,让天京城的一部分覆盖在炮火之下。

    无数赤膊的湘勇正在不停地打木桩,他们打算把这里已经被炸毁的炮台重新修建起来。

    曾国荃和萧孚泗、朱洪章、李臣典等人正在巡视工地,忽然有人来报:"禀九帅,地道内传来消息,三营已经挖到了金陵墙基!""好!"曾国荃大喜过望,忙下令道,"快!把所有的火药都搬到地道里去!这一次,一定要在南京城墙上破出一个缺口来!"传令的人刚走,便有近卫来报,大帅已经到了龙脖子山下。

    "快迎进来!"曾国荃连忙说道。

    大帅就是曾国藩,曾国荃的大哥,总督包括鲍超的霆字营,曾国荃的吉字营和席宝田的精毅营在内的各路湘军,经略东南。

    "大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曾国荃一见曾国藩,急忙拱手作揖。

    他身后的几名大将,也一齐跪在地上迎接。

    曾国藩人长得消瘦,却留着一大捧胡须,双目炯炯有神,却隐隐透露着一股杀机。

    如今他的官服补子上,已经绣了仙鹤,后脑的顶戴花翎,也成了三孔。

    曾国藩道:"九弟,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这次,你在天京久攻不下,圣上特意令我亲来督战!"李鸿章几个月便下了苏州,浙江的左宗棠也是几个月下了杭州,唯独曾国荃的南京,围城最早,直到今日还不收成效。

    曾国荃摇摇头道:"实在惭愧!万没想到,南京城里的发匪居然如此凶悍狡诈,几番夺城,都末得逞。

    不过好在,而今已经挖通了地道,只等火药一填,便能炸开天京缺口,一举光复!""好!"曾国藩笑道,"看来,这次我是多跑一趟了,没想到九弟早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了!"就在说话间,忽然听到山下一声巨响,几乎整个龙脖子都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曾国荃喝道,"本帅还没下令,谁那么大胆子敢引爆火药?"这时,有人匆匆来报:"禀大帅,九帅,不好了!这爆炸声不是我们的,而是……而是长毛的!"曾国藩立即意识到事有不妙,抬步走到垭口上,手搭凉棚,往下张望。

    但见平底之上,惊雷不断,没炸过一处,便前后坍塌好几十丈,在太平门周围的地道无一幸免,竟全都毁于一旦。

    曾国荃在后面见了,大惊失色,道:"这发匪是如何得知我们在下头挖了地道?""小人……小人不知!"传消息的亲兵也是面无人色。

    曾国藩眯着眼睛道:"看来,这南京城里的发匪还是有能人的呀!啊,对了,在地道里的有多少人?"亲兵道:"两千余人!""逃出来多少?""大,大帅,不过十余人……"曾国藩道:"火药一炸,前后不过坍塌几十丈,为何进去的人,一个都出不来?"亲兵指着山下道:"大帅请看!"曾国藩再往山下看去,但见南京城的太平门已经大开,从里面被赶出几辆马车来,马车的后面,载着几个大缸,缸口之上,热气腾腾。

    马车每到一处,便会有几名太平军把大缸倒置,把里面的沸水全都洒在地道上。

    曾国藩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问:"长毛之中,守城的大将是不是忠逆李秀成?""是!"曾国荃道。

    "李秀成……"曾国藩往垭口又走近了一步,好像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和李秀成交一回手了,吓得旁边的亲兵连忙将手臂挡在他的跟前。

    扶老二和申老三都是湘勇里的一员,当了一个小小的百夫长,他们被九帅派往太平门外的地道挖掘。

    其实,挖掘这种事,最卖力的还是前头的几位,至于后面的人,只负责把挖下来的泥土传递出地道,运上地面。

    不过,就算最能干的年轻人,一连挥上半天铁锹锄头,也会筋疲力尽,所以曾国荃吩咐,每个人最多只能挖掘一个时辰,接下来就有后面的人轮替他。

    湘勇各营都有编号,一三五营,负责白天挖掘,二四六营,负责晚上挖掘,这样才能昼夜不断,保证最快的进度。

    这日正是扶老二和申老三当值,他们挤在狭窄的空间里,抽着大烟,等着前头的人把满满一担泥土交到他们手里,他们再转递给后面的人。

    这活其实不费劲,可以有大把的工夫来休息。

    所以没事的时候,几个人就会窝在一起抽大烟。

    "唉……"扶老二叹了口气说,"我们像地鼠似的,终日窝在地道里,连腰都伸不直,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啊?"申老三道:"兄弟,你就别抱怨了!至少在这里,还能容得上你抽几口大烟。

    要是在长毛那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给砍了呢!"扶老二道:"我就不信,长毛之中就没有人吸大烟的!""有倒是有,不过很少!他们那的号令可严厉了,吸大烟是死罪!所以,犯了瘾的人,只能躲起来偷偷地吸!"忽然,前面有人在大喊:"禀报九帅,三营挖到金陵墙基了!"声音一个一个传递下来,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啊!"扶老二把烟杆往腰间一挂,和申老三对视一眼,道,"我们成功了?"申老三兴奋地点点头。

    "这下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到地上去了!到时候,九帅把火药往这里一塞,轰塌城墙,咱们就能杀进南京了。

    我听说,这南京金陵,万古繁华,丝绸黄金遍地,就算是北京的紫禁城,也不过如此。

    而且,长毛爱财,他们的圣库里头,一定堆积了许多金银财宝!到时候,你我可不能落下了,锦衣还乡,就在今朝!""你这想得倒是挺美!"申老三道,"不过比起财帛,我更喜欢美女!听说长毛之中有整营整营的女兵,到时候劫一个回湘,娶了好当老婆!我的亲娘可是终日盼我能娶一门好亲事呢,奈何家中贫穷,哪里娶得上媳妇啊?这回……"申老三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头顶一阵晃动,紧接着一声巨响接踵而至。

    缩在地道里的那些湘勇,就都像是被装进一个小盒子里的昆虫,被一双大手拿着,不停地摇晃起来。

    他们跟着在里面东倒西歪,哎唷哎唷地跌成了一片。

    "怎么回事?"扶老二大惊道。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他的话刚问完,答案马上就呈现到了他的眼前。

    地上忽然燃起的爆炸,把地道里的木架结构一起震塌,一时之间,檑木四倒,头顶的泥层也一下子压了过来,不少人被埋到了下面。

    "不好了!地道塌了!"在一片混乱的惨叫声中,扶老二听到有人在大喊。

    崩塌的地道卷起了一股浓烟,就像浪花一样,飞速地朝着他们两个人扑来。

    "快跑!"申老三拉起扶老二,拔腿就跑。

    可是他们的前面,湘勇们也乱作一团,正在不停地互相踩踏。

    "让开!让开!"为了活命,申老三不停地拉开跟前的同袍,想要开辟出一条生路来。

    但谁都想着活命,堵在前边的人,死活也不让。

    扶老二回头一看,一层一层坍塌的土方就像巨轮碾压似的,把他们身后无数条鲜活的生命碾成了齑粉。

    "这下死定了!"扶老二说着,闭上眼睛等死。

    可是等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还好端端地活着,耳边的坍塌声,似乎也停了下来。

    他连忙睁开眼睛一看,却被一道刺眼的光射中。

    地上的泥土因为坍塌出现了断层,日光从断层的缺口里照了进来。

    已经习惯了地下黑暗环境的双眼,咋一见到日光,便觉得一片茫白,眼眸都被刺得生生作痛。

    "啊!"扶老二连忙用手捂住眼睛道,"这他妈的又是长毛的什么稀奇武器?"申老三呆呆地道:"你我可真是命大,这都没死……""看有光!快爬到地上去!"刚刚堵在扶老二和申老三前面的湘勇这时一起转过身来,指着那泥土的断层喊道。

    扶老二当仁不让,也顾不上眼睛的刺痛,手脚并用地开始往断层上爬去。

    申老三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喝道:"你干什么?""当然是逃出去啊!刚刚长毛这么一炸,也不知道这地道何时又会一起塌了!我可不想死在南京城下,先逃出去保命才是!""我说你这人也不用脑子想想,九帅为何要让我们挖地道?""为何?""自是城头炮火猛烈,我们逼不到城根下去,只能藏在地下,挖地道进城!你现在这一出去,岂不是暴露在长毛的枪口之下,等于无端端地去送死!"说话间,已经有几名湘勇推开了他们,没命似的爬出了断层。

    可是他们的脚步还没站稳,仿佛是为了印证申老三的话,忽然头顶想起了一阵枪声,刚出地道的几个人很快就变成了尸体,还是从断层滚回了地道。

    还急着爬上去的扶老二等人,全都大惊失色。

    既然在断层里没有生路,唯一的办法,又只能往地道的出口逃生。

    刚刚停下来的脚步,这时忽然又变得拥挤起来。

    扶老二忽然感觉到从头顶的泥层里落下一滴水滴,正好掉在他光秃秃的脑门上。

    他用手一摸,感觉这水温温的,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上。

    "是……是沸水!"扶老二大喊。

    话音刚落,整条地道之上,像下雨似的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许多水滴。

    刚开始的时候,这些沸水经过几尺后的泥土渗透,落进地道里的时候已经不再那么滚烫了。

    可当泥层被彻底浸透之后,水温也越来越高,整个地道里几乎变成了一个蒸笼。

    "啊!救命!"已经有人在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快跑出去!"申老三大喊。

    地道里互相踩踏的现象更加严重了,有的人甚至扑到了别人的头顶上,在人墙上攀爬。

    扶老二和申老三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就在两人进退维谷之时,断层处忽然哗的一声,一整缸的沸水被人从那里倾倒进来。

    在人群最后面的扶老二和申老三首当其冲。

    申老三顿时被湍急的水流冲翻在地,整个人一下子扑到了沸水中,不停地惨叫挣扎。

    "老三!"扶老二想去救申老三,可是手刚探入沸水之中,顿时一阵火烧火燎般的刺痛,急忙又缩了回来。

    其实,热水已经泡得他的双脚就快失去了知觉,但是他为了让自己活下去,用手扶着地道的泥墙,勉强没让自己倒下去。

    他看看四周,贴墙放着几把挖掘用的铁铲,连忙抄了其中一把,往水里一挑,把申老三给捞了起来。

    "老三,你没事吧?"扶老二看到申老三地脸上已经肿起了一个个水泡,脸色一片血红,人也是奄奄一息。

    他想去扶住申老三,无意中抓到了他的辫子。

    不料整条大辫子竟被他轻而易举地扯了下来。

    "啊……"扶老二从末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顿时吓得不知所措,捏着那条断辫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起来。

    又是一缸水被人从断层里倒了进来,地上的泥土根本来不及吸收这些水分,积起了一潭水洼。

    不只是扶老二,后面的湘勇也是惨叫连连。

    身在这个地道里,就像是在被人活生生地煎烤一般。

    除了断层里不断涌入的沸水,还有从头顶上灌进来的,所有人几乎无一幸免。

    扶老二感觉自己的脸上刺痛,不由地伸手摸了一下,谁知竟被撕了一层脸皮下来。

    他顿时恐惧地大叫起来,背起已经失去了神志的申老三,大喊一声:"从断层里爬出去!"躲在地道里是死,爬出断层也是死,但至少出去死,能够让他死得痛快一点,不比像在地道里,被一点一点地烤熟。

    背着申老三的扶老二还是慢了几步,就在他一声大喊之后,湘勇们这才回过神来,又蜂拥得开始往断层的缺口上爬。

    被沸水浸泡过的泥层也是滚烫的,仿佛用手一摸,就能烫掉一层皮似的,但现在湘勇们已经顾不上这许多了,接二连三地像蚂蚁似的涌出缺口。

    那里的太平军早就在等着他们了,刚冒出头,就是一轮枪响。

    扶老二感觉自己的身边不停地有尸体在滚落,惨叫之声比刚才更加激烈。

    他咬着牙爬到了地上,看到在距离缺口处不远,正有一排长毛端着长枪瞄准了他们,只要有人出来,就是一顿枪子招呼。

    扶老二之前,刚有一拨人爬上地面,被太平军杀了个精光,现在他们正在低头填装火药枪子,趁着这个空档,扶老二扛了申老三,忍住脚上被褪掉几层皮后的刺痛,撒腿就跑。

    他不敢停,知道停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也不知道这样没命般的奔跑,能不能让他捡回一条性命,可如果不这么做,他是必死无疑。

    一路上,他停下脚下的凄惨叫声接连不断,就像地狱里无数恶鬼,正在蠢蠢欲动,好像随时都会冲破结界,涌到地上来。

    李秀成在黄宅前停下了脚步,他发现屋子里好像还有人住着。

    "忠王殿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院子的柴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裳,面黄肌瘦的少女出现在他的跟前。

    少女虽然消瘦,瘦的连颧骨都快凸出来了,但是两只大眼睛也是闪亮闪亮的,就像夜空里最明朗的启明星一般。

    即便她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但李秀成还是能看得出,如果精心梳妆一下,她将会是一个难得的绝色,比起傅善祥和洪宣娇来,也不遑多让。

    "你认得我?"李秀成问。

    "忠王殿下,谁不认得?"少女道。

    李秀成问:"你就是黄婉梨吧?""咦?殿下知道我的名字?"黄婉梨欣喜地说。

    "我当然知道!"李秀成微笑地看着她。

    小麻雀常常都府里的粮食接济黄家,他又怎么能不知道呢?只不过,他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反正到时候,忠王别馆里的那些粮食,也会拿出来救济饥民的。

    他之所以停下来,是作为一个活人对死人末了心愿的牵绊。

    "殿下,你要不进来坐坐吧?"婉梨热情地说。

    "不必了!"李秀成道,"这几日本王打开了神策门,放饥民去曾帅的粥棚里求生,你们为什么不去?"黄婉梨道:"我生在金陵,长在金陵,自是不能离去!""婉梨!婉梨!"忽然,屋子里有个老迈的声音在喊着。

    随着喊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从里面走了出来,"你在和谁说话?""是忠王殿下!"婉梨回头道。

    "你进来!"老者招招手,大声说。

    "爹!人家忠王站在门口不愿意进屋,我就在门口和他说几句话!"婉梨不从地道。

    "和发逆长毛有什么好说的?""爹!"婉梨急忙捂住老者的嘴,对着李秀成尴尬地笑笑道,"殿下,你可别介意,我爹有点糊涂了!"李秀成没有想到,天京城里居然还有人敢叫他们发逆,不禁有些意外。

    黄老头一把推开婉梨,道:"甚么殿下?王师破城指日可待,光复南京就在咫尺,他们这些乱臣贼子,到时候都是要被杀头的!""爹!你别说了!"黄婉梨跺着脚急道,"你当着忠王的面这么说,他们的头还没掉,你的头就会先被砍掉了!""我即便死了,也是殉国!"黄老头却很是固执。

    他年轻的时候,本可考取科举功名,但是太平军占领了天京之后,他的梦想落空。

    虽然家里有些田产,但是最近城里吃紧,又被洪仁发、洪仁达等人趁着李容发出城,几番掳掠,家里早已揭不开锅了。

    所以他对太平军没有一丝好感,日日盼着王师能够收复金陵。

    "爹,爹,"听到动静的黄家两位兄长也走了出来,把老者扶回了屋里。

    婉梨走到李秀成跟前道:"殿下,家父出言不逊,还请殿下恕罪!"李秀成摆摆手,问道:"瞧你们家中,难道已无存粮?"婉梨道:"早就没了!就算有……也被信王和勇王两位殿下抢走了!"李秀成叹了口气,也难怪太平军现在越来越不得民心,如信王、勇王这般强盗般的行径,又有哪个百姓愿跟着他们卖命?他回头把刘庆汉召到身边,道:"尊王,你去本王别馆取十斗大米,再取五斤牛肉来,送到黄家府上!""忠王,尊王,这使不得!"婉梨道。

    李秀成笑看着他,道:"如何使不得?难道,你只接受小麻雀的接济,却不愿接受本王的?"婉梨的脸陡然就红了起来,低着头,小声问道:"他,他人呢?""你不知道?""为什么我问起他,你们都会这么反问我?""还有谁也是这么问的?""忠二殿下!""哦……"李秀成道,"他死了,死在嘉兴城下!"婉梨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只是一直没有人给我一个准信,所以我才怀揣希冀。

    现在殿下对我说了,我也好死心了!"李秀成道:"他若不死,想必你会成为我的儿媳吧?""殿下!"婉梨的脸更红了,几乎不敢抬头,"别乱说!"李秀成道:"本王也算是你半个公公了,接济亲家,有何不可?"黄婉梨跪了下来,对着李秀成和刘庆汉磕了几个头,道:"多谢忠王和尊王两位殿下!"过了几天,天京城的局势愈发危急,虽然李秀成破了清妖的穴地攻城,但是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还在不停地做着小动作。

    李秀成很快也知道曾国藩抵达龙脖子的消息了,这个屠杀太平军最多,对清妖头最忠诚的汉人,终将是他最大的对手。

    李秀成一连几天都在别馆里研究战术,却始终一筹莫展。

    这一天他正看得乏了,加上天暑,令人昏昏欲睡,这才靠在案上打了个盹。

    忽然,纪王黄金爱来报:"殿下,你快到太平门城头去看看,清妖好像有些不对劲!"事出反常必有妖,李秀成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既然连黄金爱都能看得出的反常,这其中的妖,必定不小。

    于是,他带着亲卫牌刀手,登上了太平门城楼。

    太平门这几天终日被龙脖子上的炮火轰击,虽然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已让太平军人心惶惶,惴惴不可终日。

    这种效果,对于曾国藩和曾国荃兄弟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们就是要给城里的太平军造成一种兵临城下的错觉,让他们终日绷紧了神经。

    时间一场,心理素质再好的人,也会因此崩溃。

    到时候夺下南京,易如反掌。

    黄金爱指着城下道:"忠王殿下你看,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但见城下,每一个湘勇都背负着一捆柴薪,丢在地上,一层一层地往上铺。

    直到现在,柴薪已经叠得和天京城墙一般高低。

    "难道……清妖穴地攻城不成,现在又想修筑土垒,建与城高,一举杀入吗?"黄金爱疑惑地道,"可是……这柴山修得也太远了一些吧?要是他们想踏着柴薪进城,城墙和柴山隔着好几十丈,又怎么能过得来?"李秀成凝神朝着柴山看了一眼,道:"不!他们不是想修坡登城!""那是怎样?""他们是在覆盖草皮!""这又是为何?"李秀成道:"上一回,本王通过观察草皮,算出了清妖地道的走向。

    想必他们也明了我的手段,这一次,他们假意覆柴筑山,实则是为了掩盖地道!""你是说……清妖又在挖地道了?""没错!""那可如何是好?"黄金爱道,"要不要我令人施放火箭,把他们的柴堆付之一炬?""没用的!"李秀成摇摇头道,"柴薪一烧,必然将地上的青草也一并烧毁,届时城下一片废墟,于事无补!""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地道挖到墙基下?"李秀成道:"你在太平门周遭眺望,凡是有新建的大营,速速禀报上来!"黄金爱道:"殿下,新建的大营倒是有一座,距离城根不过几百步,正好在火炮的射程之外。

    用西洋镜望去,只见那里的民夫士兵,终日都在往外挑土,想来就是他们地道的大营了!""哦?给我看看!"李秀成接过黄金爱的西洋镜,往前望去。

    但见太平门外数百步,确实支起了一座大营,里头的人不管是民夫还是士兵,都赤着膊,把一担一担的碎土运到营外,似乎又在平底上筑起了一座小山。

    "就是这里……"李秀成自言自语地道,"此处不破,天京将永无宁日。

    纪王,你且先守好城楼,那大营交给我来解决便是!""遵命!"李秀成当即下了太平门城楼,去往小校场点兵。

    由于龙脖子上的炮击已经覆盖了太平门,包括城内的富贵山和覆舟山在一并囊括在内,作为兵营的小校场上,太平军的精锐已是枕戈待旦,随时准备一场血战。

    李秀成已经看过清妖的地道大营,离城楼不仅很近,而且十分显眼,但不得不承受,那处是最适合建大营的所在。

    他想把这座大营给拔了,心里却一点儿底子都没有。

    首先,清妖如此明目张胆,其中必有埋伏;其次,他根据自己多年的作战经验,判断出了清妖的地道走向,即便这一回又让他破了,谁能担保下一次他们又会用出什么法子?点完兵的时候,已经入夜,这正是李秀成最想要的时候。

    趁着夜色,突袭敌营,他还能有一线胜算。

    "忠王,"洪宣娇忽然来到了小校场,"你这是要出城吗?""没错!"李秀成道,"胜负成败,只此一举!""要不……我带着女营,随你一道出城劫营吧?""不!"李秀成忽然抓住了洪宣娇的肩膀道,"西王娘,如今清妖攻城在即,本王出城,生死末卜,我若不幸战死,当由你统领全城。

    只是现在,还请你带着女营所有将士,全部向天王府靠拢,不管城破与否,一定要保证幼天王的安全!""好!""幼天王是天国的唯一的希望,只要有他在,无论天京守得住守不住,都还有复兴的可能!一旦天京城破,你速速带着幼天王去往江西,和侍王会合。

    侍王虽不愿入援天京,但是扶立幼主,必无二心!他手上拥兵数十万,足能与清妖周旋!""好了!"洪宣娇打断了他,"忠王,我比你更在乎幼天王的安危,他可是我哥哥唯一的血脉!"李秀成点点头,带着人马从太平门开了出去。

    湘军大营。

    一张巨大的地图摊在桌子正中,曾国藩和曾国荃不停地用毛笔在上面圈圈点点。

    曾国藩道:"忠逆李秀成破了我们的穴地攻城术,但是他必定想不到,我们还会故技重施,在炸弃的地道下重新挖掘。

    如今草地上皆覆了柴薪,料他有天大的本事,也算不准我们地道的走向。

    方才地道里的民夫来报,地道又快挖到金陵墙基了,到时候点燃引线,一举爆破,谁愿第一个登城?"李臣典和萧孚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都是多次和长毛交过手的人,首当其冲者,必定困难重重,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

    朱洪章道:"大帅,九帅,请委末将四千人马,末将愿为先锋!"曾国荃又看看其他人:"还有谁愿意担任先锋的吗?"李臣典道:"末将愿为次锋,随朱将军推进!"萧孚泗也道:"末将愿领本部人马,以为后应!"就在几个人商量间,忽然听到山下炮火连天,喊杀声不断。

    曾国藩不由地失了颜色,道:"莫非……是长毛识破了本帅的计谋……"朱洪章道:"大帅莫惊,在下已经派重兵驻守在地道大营处,那长毛就算倾城而出,一时半刻也是攻不破的!"【最新发布地址:kanqita.com 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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