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节

    但她的这些问题,真实的答案恐怕并不好听。

    真正的仙人怎么样,顾担不得而知。

    可不周山脉的那群‘仙人’……他已是再了解不过。

    最底层的仙苗,如宁远那般人,为仙坊做牛做马,换来吸收灵气的机会,何曾得见过半分的风光?

    说好听点叫修士,说不好听点,与地主家的仆人都相差无几。

    这种仙人,大概真不如凡尘中的大户人家自在。

    可他们也没有办法,被挑选的仙苗家世很好的能有多少?回到凡尘中亦是面朝黄土背朝天,遇到灾难被饿死都很是寻常。

    起码不周山脉中的确能够修习仙法,也怎么都不至于饿死,哪怕明知道被欺负,也只能忍着,苦熬到契约结束,实力有所成就之后,才有希望当个人上人。

    而地位高些,比如陆羽那种被宁坊吸收,自身也有能力的修士,仍然要困顿于境界的壁垒,为此费尽浑身解数,实力虽是有成,却看不到甚逍遥自在。

    再往上,仙坊真正的高层,似黄朝那般人物,仍旧还在谋划着仙坊融合之事宜——就连现在,四处仙坊也莫不是在厉兵秣马,哪里能够得见丝毫话本故事中的仙人风范?

    如果真要实话实说,小姑娘的一场幻梦,怕是顷刻间就要支离破碎。

    “如果你说的是那种真正得道的仙人,我也未曾真正见过,所以给不了你答案。”

    顾担并没有直接去否定仙道的一切,只能说他此时遇到的事情,让他不喜,却也不至于因此而全盘否认,“你若说的是不周山脉的那群修士,恐怕还真不如在凡俗中快活。”

    “是吗?”

    小姑娘眉头皱了起来,明显不信,当下挑了挑眉,立刻问道:“既然如此,那群仙人们为什么不下山啊?

    如果仙道不好,他们为什么还要留在那里呢?是因为仙人下不来吗?”

    顾担:“……”

    他几度张口,却发现竟无话可说。

    是啊,他看不惯不周山脉的‘仙道’,可与真正最底层的俗世相比,不周山脉中难道真有那么不堪么?

    大家都一样。

    只不过在不周山脉中,能够更快的提升实力,拥有更加雄厚的本钱。

    他的喜恶,不影响事实。

    他又不是万物的中心,旁人又岂会因为他的喜恶而有所改变?

    人总会遇到很多看不过眼的事情,若无力去改变,又不肯同流,那自然只能自己走。

    从实际行动上来说,离开不周山脉的仅有他和庄生,少数是否能够代表多数呢?

    在他看来宁远很是惨淡,但当时宁远突破到练气三层的时候,可是满心欢喜之意呢!

    伴随着时光的流逝,伴随着越加‘孤独’,他是否也已经不知不觉间,想法慢慢转变,甚至显得有些‘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了呢?

    顾担认真的思考着这个问题。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

    不,他从未高高在上。

    他的一切想法与认知,皆是因为他站的越来越高,实力越来越强,想法也自然而然的有了更高的广度与深度。

    他的判断并没有出错,只是很多人,哪怕明知道什么是对的,也只能往错的地方去走。

    他既为此痛惜,何尝算是高高在上?

    如果错误是一种常态,指出正确之人是否也会显得脱离大众?

    这个时候,顾担忽然就想到了墨丘,想到了墨家。

    在大月当初的那个情况之下,墨丘何尝不是那样的人呢?

    他不切实际,他脱离群众,他非要定下兼爱非攻作为墨家的核心观念。

    他最正确,所以也最错误。

    间接导致禽厘胜带着墨家大部分离开夏朝。

    道路就在那里,直指终点的路,不见得会更好走。

    心之有感间,顾担浑身的气息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他的气血运转更加融合顺畅,如果说此前哪怕刻意压抑之间,只是将气血尽数封堵,不显露在外界。就如同一片燃烧着大火的森林,只要外界迷雾够多,将其隔绝,旁人自然视之不见。

    而此时心有所悟之中,他的气血竟像是与周遭融为了一体,已无需刻意隐藏遮蔽,也不会使得外界有所感知,他本身似乎也成为了天地间的一部分,接近何物,便是何物在接近于他。

    这是……悟道!

    道法有云:天人合一。

    顾担并未直接达到那般境界,因为他尚且无法掌控整体,不是操纵大势之辈,但却已经理解了其中的几分真味。

    个人与整体之间,目标与现实之别。

    不再拘泥于形势,而是彻底理解了其中的关系。

    他的所有经历、遭遇,见过的人,遇到的事,终将成为滋养他成长的养料,在某一天开花结果。

    “小姑娘,大鲤为什么不直接飞过龙门山口呢?是他们不想么?”

    在顾担顿悟之际,庄生却是自然而然的开口接过话题。

    “大鲤是鱼呀!鱼自然是不能离了水,再说它们又不会飞,哪里能够飞过龙门山口呢!”

    小家伙瞪了庄生一眼,这家伙不会真是个傻子吧?

    “是啊,大鲤是鱼,所以离不得水。但江河无数,为何偏偏要痴迷于长河,为何偏偏要飞渡龙门山口呢?”

    庄生说道:“人居天地之间,蜉蝣而已。有些蜉蝣看到了山,便自觉山是一切;有的蜉蝣看到了水,便认为水为毕生所求。

    人生于世,同一种东西,每个人看到的,也不一样。

    是否也会像是那些朝生暮死的蜉蝣一样,为此拼尽一生?”

    庄生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

    “你……”

    小姑娘气得一口银牙都咬了起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明明说的是仙人的事情,怎么就忽然拐了那么远呢?

    分明是在胡搅蛮缠!

    正要训斥一番眼前这个怪人不说人话,忽然一道熟悉的,暴怒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怜儿!!!”

    只听一声爆喝,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来,二话不说的将小姑娘给抓了起来,赫然是她的父亲。

    这小家伙趁着雷雨初歇,竟敢趁机跑来这里跟那两个怪人凑近乎!

    不怕他们没本事,就怕他们真的有本事!

    “两位,实在不好意思。小女年幼,性格活泼,常有超出意料之举。家中虽是多有管教,却也无法约束其天性,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中年男子极为客气的说道。

    如果说一眼看出怜儿实力,出声提醒可能还算是巧合的话。

    那雷雨下了那么久,唯独这两人不下山,无疑说明了对方艺高人胆大。

    若小家伙不明事理,不小心惹怒了两人,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万万得罪不得。

    “哈,无事无事,我还要谢谢她呢。”

    顾担从悟道中醒来,心情大畅,哪里会有半分怪罪?

    左思右想了一下,见到那中年男人腰间的玉佩,问道:“玉佩可否给我一下?”

    “嗯?”

    中年男子一怔,当即解下腰间玉佩,极有见识的说道:“此物就当做是给二位的赔礼。”

    “非也非也。”

    顾担摇了摇头,接过玉佩之后,指尖一道青芒一闪而逝,随即奉还给那中年男子,道:“此玉佩可让她贴身携带数载,可缓气血之疾,不出大碍。”

    玉佩再度落入到手中,竟出乎意料的让人感觉到分外舒适,似乎身躯都隐隐受到了几分滋养。

    中年男子心下大吓,心知这是遇到了真正的高人,不仅没有怪罪不说,反而有了赠礼!

    他这个不听管教的小丫头,却是讨得了对方的喜爱。

    当下诚惶诚恐的接过玉佩,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连忙说道:“还不快谢谢这位……前辈!”

    “什么嘛!他只是将爹爹的玉佩又还回来了呀!”

    小家伙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噘着嘴满脸不愿。

    直到玉佩被系在脖子上后,小家伙才后知后觉,惊讶的咦了一声,“身体……好像舒服了很多?”

    听闻此言,中年男子大喜,“还不快快叩首!”

    “别。”

    顾担挥了挥手,浑不在意的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不得此大礼。龙门奇景就要来了,还是看正事要紧。”

    那枚玉佩之中,他塞进去了一滴青木液,慢慢消化,融入那小姑娘的身躯,大概需要好几年的时光,倒也能够帮助她解决自身气血进境过快的问题,算是一份小小馈赠。

    “是,是。”

    听闻此言,中年男子眼中遗憾与庆幸之色皆有。

    什么叫高人?

    这就叫高人。

    施恩不图谢,随手化迷津!

    即使自己的女儿乃是凡尘中数百年难以一遇的练武奇才,也没有过多的讶异,真正的正事儿,反倒是十五年一次的鱼跃龙门。

    这一次中年男子并未拉着女儿再换个地方,而是毕恭毕敬的站在两人的身后,目光注视向龙门山下。

    今日天朗气清,要不了多久,那群修整了一夜的大鲤,会再度向着龙门山口发起冲击。

    日上三竿。

    龙门山上再度略显热闹了起来,比起昨日暴雨连绵之下的小猫三两只,今日来的人便要多上许多,甚至有人为了争抢个位置吵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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