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而少年们却是一个个绞尽脑汁,上奏……言事……

    这对于绝大多数少年而言,颇有挑战。

    张安世倒是沉思了许久,心里有了腹稿,这才小心翼翼地下笔。

    时间过去了小半时辰后,姚广孝起身收了卷子。

    却也没有看,而是依旧和蔼地道:“好了,真是辛苦了你们,这些奏疏,我自当呈送陛下。”

    说罢,施施然地走了,胡俨则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姚广孝,要亲自将他送出去。

    这二人一走,少年们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顿时这明伦堂里便叽叽喳喳起来。

    朱勇凑到张安世的面前,低声道:“大哥,你奏疏里写了什么?”

    张安世道:“我乱写的。”

    他这一说,朱勇和张軏都面露出狂喜之色,朱勇笑嘻嘻道:“俺也是,俺也是,俺也是胡写的。”

    张軏也高兴得手舞足蹈:“我交了白卷哩,实在想不出该写点啥,原本还有担心,现在咱们都是胡写,这便放心不少了。到时我们兄弟三人,有难同当!”

    张安世:“啊……这……”

    张安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张軏。

    第006章 天子守国门

    姚广孝兴入宫。

    他既是永乐皇帝的心腹,却又是僧人,有着这双重的身份,使他出入宫禁反而比寻常大臣要便利。

    永乐皇帝今日摆驾文楼,刚刚结束了经筵。

    很明显,对于经筵,朱棣很不满意,他不悦的模样,听闻姚广孝觐见,宣他进入文楼之后,便冷哼一声:“诸大臣言必称以身为教,而示民之可从;以道为治,而化民之弗率……这般的屁话……”

    姚广孝却是贸然地打断朱棣道:“陛下,贫僧刚从胡俨家中回来。”

    朱棣道:“如何?”

    “贫僧小试牛刀。”

    “嗯?”

    说罢,姚广孝将自己在学堂的事说了一遍,随后,随来的宦官便抱着一叠“奏疏”进来。

    朱棣勉强笑了笑:“收拾几个竖子而已,何须这样大费周章。”

    姚广孝笑而不语。

    朱棣道:“也好,那就一起来看看,这些竖子到底有几分见识。”

    无论是朱棣,还是姚广孝,对此都没有过高的预期,一群少年能写出什么真知灼见来?

    这些“奏疏”和他们所想的一样,绝大多数都是味同嚼蜡,丝毫勾不起朱棣和姚广孝的兴趣。

    因此,君臣二人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捡起奏疏看,一面闲聊:“申饬太子的旨意发出了吗?”

    “应当发出了。”

    朱棣别有深意地抬头看了姚广孝一眼。

    应当二字很有玄机。

    言外之意是……这件事不是姚广孝经手的,他也没有过问这件事。

    朱棣收回目光,颔首要点头,却在下一刻,突然破口大骂:“满篇废话,这小子脑子里塞的是什么?稻草吗?”

    姚广孝瞥了一眼,却是朱勇的奏疏。

    朱棣脸色铁青,却还是忍住,接下来翻开下一本奏疏,再一看,眼睛都直了,胡子开始乱颤。

    姚广孝:“……”

    这一篇奏疏更是神奇,居然是一片空白。

    只有两个字……张軏!

    朱棣破防了。

    他脸上微微胀红,胸膛起伏着,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姚广孝此时竟也是无言。

    可片刻之后,朱棣虎目之中居然隐隐蒙上了一层雾,终究……一滴液体夺眶而出。

    朱棣吸了吸鼻子,这个曾在乱军之中杀的血流成河也从未变色的人,居然老泪纵横。

    朱棣用长袖掩面,哽咽道:“当年世美(张玉字)是何等的好汉,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一个狗东西,他若在天有灵,知道子嗣不堪到这个地步,定会责怪朕没有看顾好张家……虎父犬子,虎父犬子啊!”

    姚广孝道:“陛下节哀,毕竟还是个孩子。”

    “小小年纪就已这般,长大了还了得?”朱棣咬牙切齿,擦拭了涕泪,怒气冲冲道:“他父亲当初为了救朕,闯入敌军阵中,力竭战死。朕不能对不起他,张軏这竖子缺乏管教,朕就亲自管教。”

    随即指着御案上散落的奏疏,忍不住大骂:“看看这些人……可有一个有出息的吗?他们的父兄,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可见平日里对他们的管教废弛到了何等的地步!”

    说着,又捡起其中一份奏疏,打开,便恶狠狠地道:“看看,看看都写着什么……天子守国门,愚臣以为……大明国祚之要,在于迁都……”

    念到了这里……

    一下子,朱棣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本是随手捡起来的一份奏疏,可开头天子守国门五个字,却一下子直击朱棣和姚广孝的内心深处。

    君臣二人不禁面面相觑,一时间瞠目结舌。

    尤其是姚广孝,神色极为凝重,他沉吟片刻,才道:“陛下,此子……怎知此事?”

    朱棣也已收了眼泪,姚广孝这句话,就很有名堂了。

    什么是天子守国门,那就是迁都北平。

    为何要迁都北平?历史上曾有人说因为朱棣曾经被封燕王,驻地就在北平,所以对北平有感情。

    当然,这绝不是真正的原因。

    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像朱棣这样雄才大略之人,当然清楚当今天下最大的弊病在哪里。

    大明虽然一统天下,可是腹心之患永远都在北方,北方的游牧民族虽然遭受了重创,可是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那么这个时候,整个大明就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局面,要防备北方,必然要云集精锐大军。

    而南京到辽东以及燕云一线足足上千里,皇帝对军队鞭长莫及,现在这些边军尚且可以控制,可说假以时日,难保不会出现唐朝后期藩镇林立的局面。

    当然,到了宋朝的时候,为了防止边军坐大,倒是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强干弱枝,也就是将天下最精锐的兵马编练为禁军,统统派驻京城驻扎,都在皇帝老子的眼皮子底下,也就不存在骄兵悍将的问题了。

    而这样的弊病也是极大的,天下精兵都跑去了京城驻扎,边镇的实力肯定不足,于是乎,辽金和蒙古人崛起,而大宋朝廷,却不得不一味的对他们采取妥协退让,天下一统的局面付之一炬。

    朱棣久在边镇,当然清楚将来大明一定会遭遇这个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几乎无解。

    要嘛放任边军坐大,要嘛放弃大明的边防,无论是唐朝还是宋朝的军制,都让他无法接受。

    靖难成功之后,朱棣和姚广孝二人曾对这个问题有过讨论。

    最终姚广孝提出了迁都北平的战略。

    只要迁都北京,那么天下的精兵就可以布置在北平一线,这些兵将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不担心出现藩镇割据的局面,与此同时,北平本来就是边镇,一旦有北方蛮族入侵,这天下的精兵既是拱卫皇帝的禁军,同时也是驻防边关的边军,可谓是一箭双雕。

    朱棣其实在这个时候,已经下定了迁都的决心。

    只不过……

    朱棣手里拿着奏疏,依旧还在沉眉思索,因为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迁都事关重大,一旦开始迁都,不但要耗费无数的钱粮,更重要的是,皇帝去了北平,那么文武百官也要随之迁徙。

    可这文武百官,还有无数勋贵大臣们,可都已经在南京城安居乐业,更不必说,相比于这繁华的金陵,北平几乎可以算是苦寒之地了。

    而这个时候,朱棣刚刚登基不久,人心未定,此时若是提出迁都,只怕要天下大乱不可。

    所以朱棣和姚广孝最终采取的策略是,这件事不能急,而且此事必须保密,绝不能透出一点风声,这天下真正有这个想法的,只有朱棣和姚广孝二人,绝不能传至第三人的耳朵里。

    可现在……一个少年,居然上了这样的奏疏。

    姚广孝看着朱棣,眼里似乎带着疑窦,仿佛在说,陛下是不是将此事泄露出去了?

    朱棣也同样用狐疑的眼神看向姚广孝。

    可转瞬之间,二人却都放下了疑心,因为他们彼此是了解的,他们都是行事慎重的人,而且事关重大,绝不会泄露出只言片语。

    朱棣道:“难道是这小子……自己想出来的?”

    姚广孝则问:“此人是谁?”

    朱棣低头一看落款,又是瞠目结舌。

    他缓缓道出一个名字:“张安世……张安世是不是……是不是那……”

    姚广孝清咳一声:“陛下所言的,莫非是太子殿下的妻弟……”

    朱棣又垂头去看奏疏,奏疏里不但提出了天子守国门,而且将这理由说的一清二楚。

    朱棣忍不住道:“此人的字写的似狗爬一般,只是行文条理却甚是清晰,一个这样的浑小子,竟有此见识,他不是恶贯满盈吗?”

    话说到了这份上,姚广孝想了想道:“陛下,百闻不如一见,市井流言,不足为信。只是……此事该如何善了?”

    是啊,本来是一个摸底,结果摸出了一条大鱼。

    朱棣背着手,他拧着眉,突然龇牙冷笑道:“一个这样的小子,不该有此见识,难道是太子……”

    姚广孝听罢,顿时露出喜色:“那么,贫僧就要恭喜陛下了。”

    朱棣听罢,也觉得大感宽慰。

    他不喜欢太子,一方面是太子过于肥胖,不似人君,另一方面则是他认为太子喜欢和一群腐儒厮混一起,满口仁义,这样的人……可以做一个读书人,但是绝不会是一个好皇帝。

    做皇帝的,怎可妇人之仁?

    可若当真这和太子的教诲有关的话,太子竟有这样的战略眼光,就难免教人刮目相看了。

    只见朱棣摆摆手道:“此事,不必继续过问了,再过问,难免天下要传出迁都的传言,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些事,朕知,你知,太子知心照不宣即可。”

    说罢,朱棣又禁不住露出怒容,愤愤不平地道:“其他的子弟,朕看都是混账,在里头寻几个特别混账的,给朕狠狠收拾,尤其是那张軏,朕不代他老子打断他的腿,意实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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