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怎么可能不急？国破家亡，一堆乱摊子等着他这个主心骨收拾，我若是他，心早已飞到了姑苏城。

    “众将士一路奔波，定是想快些回家，姑苏城一片狼藉，也盼着大王这定海神针，大王真的不必为我耽误行程，大王是要让西施羞愧不已么！”我低头落下泪来，又轻声低喃道：“大王，莫要因为西施寒了众人的心。”

    “西施！”夫差紧紧将我抱住，打断我的话，沉声道：“你是为救寡人受伤，谁又敢多说闲话！”

    “可西施是越女，越国背叛了大王，大王没将我治罪，众人更会说是西施魅惑了大王。”我埋在他的胸膛，心中难受不已，终于还是与他开诚布公提了越国之事。

    这样的身份掣肘，让我举步维艰，可我又终身无法摆脱。

    “胡说！”夫差隐隐生了一丝怒气，抱得我更紧了一分，语气中又带了一丝压抑的悲痛与坚定，“你早已不是越女，只是寡人的女人！”

    “若是寡人让你在越国与寡人之间选择，你会选择谁？”夫差又抬头望着我，似是要探究进我的心底。

    “西施早就说过，大王是西施的夫君，大王想做什么，西施都定追随大王。”我看着夫差，含泪坚定道。

    夫差亦是眸中有了水雾，又将我紧搂入怀，带着不甘与决绝，狠戾道：“寡人悔不听伍子胥之言，昔日心软饶了勾践一命，却不想他这般狼子野心，寡人总有一日会踏平越国，杀了勾践，不报此仇枉为吴国的君主！”

    夫差的眼神一瞬变得凌厉无比，目光好似刀子一般，泛着逼人的寒意，显得阴森可怖，又渐渐透出一股子掩饰不住的杀机，令人不寒而栗。

    我看着他满腔的恨意尽数爆发，心中又是一恸，宁愿自己不知道历史的结局，便不会有这深深的无力感……

    第126章 返回姑苏（二）

    在我的坚持之下，夫差终于同意启程回姑苏，又特意吩咐车夫将马车开得慢些，大军先行，我与郑旦远远乘车跟在后面。

    半月，终于是到了姑苏城，姑苏城早已没了越军踪影，只留下一片狼藉。

    长长的远征军队路过城门时，尚还残留的守城将士热泪盈眶的呼唤着，“是大王回来了！”

    “大王回来了！”吴国的百姓们纷纷挤在道路两旁，望着从黄池回来的吴国儿郎，激动且压抑着悲痛的声音笼罩着整个城池。

    天上全不见星光，惨淡的愁云，层层叠叠，堆在地平线上。黑色的天宇笼罩着这些死气沉沉的街巷，有如一幅巨大的裹尸布覆盖在这巨大的坟墓上。

    我透过车帘，看着夫差紧抿着唇，骑在高大的战马之上，双眸隐忍着雾气看着他的将士与子民，扬鞭对着众人掷地有声道：“天地共鉴，寡人在此立誓，定踏平越国，杀了勾践，为死去的吴国将士报仇雪恨！”

    “大王威武！”众人纷纷抹泪，对着夫差又跪又拜。

    一片死气的姑苏城因为夫差的归来瞬间有了生气，夫差在百姓的高呼声中继续向前行走着，一路面容悲怆又带着天生属于王者的威严带领着众将士向早已洗劫一空的吴宫走去。

    远远望去，太宰伯嚭与姬夫人早已候在吴宫门前，身后还跟着有吕夫人与卫夫人，还有夫差仅剩的两个儿子公子姑篾和公子吴鸿。没有看见王后，想必还是因为太子友之事卧病在床。

    倘若越国没有突袭姑苏，此刻应该是王后与太子友在此地高兴的迎接夫差称霸回吴，大家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只是一切都回不到当初了。

    “大王，你终于回来了！”只见姬夫人看见夫差，一下子便落下泪来，奔至夫差身前对着夫差痛声哭诉道：“大王，大王一定要为地儿报仇啊！”

    夫差见姬夫人痛哭流涕的模样，紧蹙了眉头，上前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抚道：“友儿与地儿都是寡人的好儿子。”说着说着夫差的语气又变得激动与一丝狠戾，“寡人定不会让他们死不瞑目！”

    “大王！”姬夫人伤心的顺势扑在了夫差的怀里，寻求着这失子之痛的安慰。

    我看着眼前这一切，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只听郑旦的声音又从身旁传来，“西施，我们该下车了。”

    我回过神，这才后知后觉马车已停了下来，车帘已被驾车的吴国将士轻轻掀开，静候在一旁等着我与郑旦下车。

    不知为何，到了这宫门跟前，我竟是有些不太敢迈开这一步，走下这一步，我将面对的是整个吴宫的敌意，我紧紧闭上眸子，回想起与夫差之间的一切，又坚定的睁开了眼，我相信这个男人，定会护着我，而我，也只是想静静地陪伴着他走完这人生最后的一段旅程。

    “走吧。”我对着郑旦点了点头，率先下了车，缓步向夫差身边走去。

    所经之处，一张张惊愕与复杂神色的面孔与一片不可思议的吸气声，而我却当作未见，恍若未闻，只是向着夫差而去。

    “你，你怎么在这！”姬夫人看见我，犹如看见了天雷滚滚，一脸不可置信的望向夫差，见他面上坦然自若，又疾言厉色的对着我气急败坏道。

    第127章 重返吴宫

    我并未回她这话，也未再说话刺激于她，只是安静地待在夫差一旁。

    一时空气凝固下来。

    夫差见此情形，长叹一声，“越国之事与西施无关，月瑶，你莫迁咎于她。”

    “大王！你是真的糊涂了么！”姬夫人听夫差维护于我，脸色变得难看至极，指着我忿忿道：“越人可是杀了您两个亲生儿子啊！”

    “够了！”夫差闻言横眉，见姬夫人面露凄色，又软声一字一句道：“越人是越人，西施如今，已是我吴国的女人。”

    “大王！”姬夫人听了夫差这话，上前一步还欲再发作辩驳，又被夫差的一句不容违抗的话堵了回去。

    “日后，再有言西施夫人越人者，立斩不赦！”夫差环顾四周，又对着众人冷冽霸道出声。

    众人纷纷低头，不再看向我与郑旦这边，我看到了吕夫人一双复杂难辨的眸子，卫夫人一双雾眸溢满了难以置信，或许她也没想到我竟然回来了，还是和夫差一起。

    看着夫差坚定的眸子，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今日当众如此说，便是杜绝了那些多事的人再在背后嚼舌根暗害于我，也进一步向众人表示了我依旧还是他宠爱的那个西施夫人。

    夫差紧握住我的手，不再理会姬夫人面色铁青羞愤的神色，一步一步的向早已不复当初金碧辉煌的吴宫走去。

    整个吴宫仍然充斥着烈火与抢掠留下的痕迹，只见被摧毁的景阳宫殿只剩下几根柱子坚强的倾斜伫立着，柱身已被烈火燃烧得犹如黑炭一般，曾几何时的辉煌已变成如今凌乱不堪的废墟。

    我望向夫差，只见他冷硬的下颚线似乎都在叫嚣着死寂般的冷怒，眼尾泛起薄薄的红，墨色的冷眸，氤氲着层层莹光。

    “大王，您回来了！”只见寺人渠一脸激动之色的跑了过来，来到夫差身前，当看见我时一脸惊愕，面上却又很快隐去。

    夫差对着寺人渠点了点头。

    “整个王宫被越军洗劫一空，老奴和宫中奴人已简单修缮了一番，这景阳宫，还需过些日子重新修缮才能入住。”寺人渠对着夫差又恭敬道。

    夫差看了这如废墟一样的景阳宫，长叹一声，又向寺人渠道：“寡人这段日子便住在姑苏台。”

    “是。”寺人渠点头称是。

    “听说王后卧床不起，随寡人去看看王后。”夫差说着，便迈起步子向王后宫中走去。

    寺人渠与我跟在夫差的身后，寺人渠对上我的眸子时，对我示好的又点了点头，我回之点头，他也算是吴人当中难得对我没有敌意的人了。

    很快便到了王后宫中，王后的宫殿也有火烧抢掠的痕迹，和景阳宫相比，却是好的太多了。

    “大王，您终于回来了！”王后宫中的侍女竹汐见了夫差，一脸兴奋的模样，面上亦是有了激动的泪意，只是看见身后的我时，面上一僵，显然出乎意料，她带着怨毒瞪着我，两个瞳仁几乎要跳了出来。

    “王后怎么样了？”夫差蹙眉问向竹汐。

    “自从太子友薨了，王后便一直病着，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人瘦了一整圈，气虚得连床都下不了。”竹汐听了夫差的问话，眸子盛满了浓烈的悲恸之色，凝眸望着我的目光也愈发冰冷刺骨。

    “带寡人去看看。”夫差听王后病情如此严重，蹙眉大步向王后殿内走去。

    第128章 看望王后

    进了王后寝殿中，只见王后瘦弱的身子平躺在榻上，显得僵直而无助，头发有些微乱，脸色苍白，嘴唇裂出了口子，两眼无力地闭着，呼吸十分微弱。

    夫差见王后如此，眸子一痛，疾步至她榻前。我远远的站在一旁看着，身子掩在屏风后，不敢太过靠近王后，她失了独子太子友，看见我这个越人想必会比姬夫人更加情绪激动，她身子如此之弱，这个时刻还是别让她看见我为好。

    “羡鱼。”夫差轻柔地唤着王后的名字。

    “王后娘娘，是大王回来了，大王来看您了。”竹汐在一旁亦是神情迫切地唤着王后。

    王后终于是闻声虚弱的睁开了眼，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孔上，透出一股隐约的青灰之色，面部神情萎靡，两只深陷的眼睛空洞无神，显得神思光惚，透着一股子麻木和绝望之色。

    “大王。”在看见夫差之时，王后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微微翕动的嘴唇艰难地喘息着，滚动的喉咙间发出一丝嘶哑的声音，吐出的字眼微弱而混乱。

    “羡鱼。”夫差紧紧握住王后的手，眸中染上了一丝雾气，疲惫的脸色上透着一股子悲痛之色。

    “大王，友儿没了。”王后红着眼，定定得看着夫差，周身不住地颤抖，瘦弱而苍白面孔因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变形，空洞的眼睛里，全是绝望之色。

    “寡人定会为友儿雪恨！”夫差此刻的胸膛起伏不定，陆陆续续地喘息着，似是强忍着心中的哀痛与悲愤，对着王后亦是沙哑着声音道。

    “他是万箭穿心而死啊，老天为何不让我替他死。”王后又痛声泪流满面，嘶哑的声音中带着彻骨的怨恨与不甘，仿佛活在这世上再没了一丝寄托。

    我抬起头，看着夫差眼中又重新燃烧起两团炽热的火焰，那火热的目光直让人不寒而栗，好像是从地狱中钻出来的烈焰。

    我不忍再看这殿中一幕，静悄悄地退出了王后的寝殿中。

    “西施，王后如何了？”方出殿外，郑旦便上前，一脸关切的向我问着王后的情况，毕竟王后在后宫中一直待我与郑旦不薄，仅有的一次罚跪也是实在是因为忧心夫差。

    我神思恍惚地对着郑旦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心中堵得难受，一口浊气重重吐了出来。

    郑旦见我这副落寞的神情似是瞬间明白过来，也不再追问于我。

    “哼，别以为大王不追究，你就可以在吴国高枕无忧了。”姬夫人尖锐的声音突然从耳旁传来。

    我闻声看去，只见姬夫人、吕夫人、卫夫人一行人也都来了王后的寝宫外。

    姬夫人看着我听了她的话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神情变得更加怨毒，走上前对着我的眸子低沉道：“别得意，你身体里的血永远都抹杀不掉，你永远都别想翻身……”

    我退却一步，望着姬夫人挑衅的眼神，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第129章 同住姑苏

    又过了不久，夫差一脸灰白之色从王后殿中出来，整个人似乎瞬间变得颓丧与无力。

    “大王。”我走上前关切着轻唤了他一声。

    夫差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握住了我的手，“日后，你与郑旦便和寡人同去姑苏台住吧。”

    我点了点头，这时去姑苏台未尝不是一个暂避风头的绝佳选择，或许夫差也是有意如此，思及此我的心中又是一暖。

    “姑苏台不能缺了人照顾，寺人渠，你去传唤西施夫人的两位贴身侍女，让她们跟着夫人同去。”夫差又对一旁的寺人渠吩咐道。

    “大王……”寺人渠听夫差如此说，面露难色，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回事？”夫差见寺人渠迟疑，蹙眉道。

    离开吴都许久，已许久未见到青筝与夏荷了，也不知因为我之故，会不会在宫中受到排挤与责罚，见寺人渠又这般神情，我亦是有些心忧，对着寺人渠焦急询道：“青筝与夏荷在璋台宫，可还好？”

    寺人渠此刻看了我一眼，却是小心翼翼地又看向了姬夫人，欲言又止。

    我暗觉不好，向姬夫人望去，难道她因为对我的记恨，故而迁怒于青筝与夏荷？

    只见姬夫人的脸色似是有些松动，却是挺直了身子，一字一句对着夫差道：“主子不忠，奴仆自是要受过，妾只不过略施小戒，谁知道那青筝丫头公然对本宫不敬，本宫只不过依着宫规处置罢了。”

    “你把青筝怎么了？”我越听越觉得事态不妙，对着姬夫人疾言厉色道。

    姬夫人见我眼中终于有了情绪，瞧了我一眼，似是终于找到了报复我的缺口，冷冷轻笑一声，“不过一个奴婢而已，死了就死了。”

    “你说什么！”我只觉心口一窒，半晌没有缓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