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聿。”
咬牙切齿的声音隔绝在裂缝之外,他只能看着心血倾覆。
天际的乌云被阴气冲散,雷劫应声劈下,顿时惊雷滚滚, 气息混杂流荡。
山巅处的“甲二”被墨色所成的元神吞噬入腹,血肉与满身魔气被拉扯,源自神医谷地底的阴阵快速运转,其余的魔气想要往外逃,却被地底庞大阴阵的恐怖吸附力拉扯,魔尸化作脓水消失,魔修被抽干了所有魔气, 行只一半的禁术被古灵舟拆解,天道的雷劫劈毁了魔修所有的禁术, 却也同时将雷劫对准了那座山峰。
亦或是对准了山峰洞窟之内的少年。
阴气流转在他的身边,宿聿紧闭着眼睛, 天地玄奥在冥冥的感应之中,他能感受到神医谷的大地, 能感受到阵法遍及的所有地方,被吸干的魔尸,彷徨的修士,精疲力尽的修士,随着阴气遍布,像是在他领域中,操控万物魂灵的玄奥之感。
虚无之地中那些上古鬼文被丹田中的灵眼全部吞噬,残缺的秘术被补全,真正的嗜灵术清晰可见。
万恶渊墨灵珠里未被参透的那些规则,飘在前面触手可及,与庞大的力量同来的,还有肉身难以压制神魂强大而带来的崩裂感,宿聿恍若未闻,在那茫茫的大地中,他仰头能见,像阳龙墓时那样,悬在他的头顶,撑开剑阵保护他的惊雷剑。
顾七站在飘荡的阴气中,风与霜雪流动着,伸出手能在天地间摸到什么。
一千多年前那个小小的,需要被他带着学走路的稚童,长成了行走世间惊艳才绝的阵修,再到如今触碰天地规则被人称为鬼主的存在,他希望永远能站在他的身侧,直至这条生命走到尽头。
至此,凝聚着滚滚雷光的雷劫应声落下,轰地一声与那巨大的墨兽元神碰撞。而墨兽,与操控此间所有阵法的少年怎会害怕这滔天雷劫,那些本为魔修所用的魔气被吞噬转化成了阴气,化作巨大的屏障挡在了山峰前。
在雷劫的轰隆声,所有的雷光无一错过地被阴气所成的屏障挡下。
霎时天光破来,层层乌云退走,只剩下山巅遗留的风雪。
更远的地方,西泽顾家深山里,正欲带着修士前往神医谷帮忙的顾岩被自家夫人拉住了手,她的手中巫珠璀璨,像是被窥探千年的生机在那枚巫珠中绽放光芒,变得生机勃勃,使得那些前仆后继的人得到了圆满。
巫云月擦去唇边的血,眼中带着希望:“我好像能探查到那个人的位置了。”
神医谷内外目睹此状的修士都看呆了,从那种被天压迫喘不过气的感觉中挣脱出来,四周随处可见的都是弥漫的阴气,与不见神明的雾气融合在一起,给人一种不敢撼动的感觉,而原先威胁他们的魔尸已经完全消失干净。
“禁术没了!?”
“何止是禁术没了,那些魔修也消失了!”
“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黑使过度使用灵眼术跌落在地,白使看着周围的阴气瘆得慌,这种感觉让他回忆起了在万恶渊里的日子,这么庞大的阴气,到底从哪来的,而且是怎么完全放出来的,这跟神医谷的阵法有什么关系?
“你别看我!”江行风什么都不知道,他咬牙切齿:“这可是我们神医谷的护山大阵,你知道护山大阵有多很重要吗!”
骆青丘瞥了他一眼,不就是护山大阵吗?他们玄羽庄的护庄大阵说话了吗?
但是刚刚发生的那些是什么……经由整个神医谷,像是很多的阴气都被同时调用。骆青丘低头看着从指缝流过的阴气,这些阴气与掠夺经历过玄羽庄事变的他知道是那个少年能使出的手段看,可如此强悍的不见神明与兵器库,却是既往都未曾见过的强大。
像是被操控的、一往无前的兵器。
“现在不是说这些时候。”顾家的修士喊出声道:“快排查有没有遗漏的魔修,进山救人!”
医谷的修士跟顾家修士对着整个神医谷进行了翻天覆地的排查,确定没有一丝魔气的遗漏,也确定魔尸全都死得仅剩下一滩脓水。
天空破亮照射下来一缕光线,与那满山的阴气形成鲜明的对比,顾家二当家顾锋迅速地赶到了山峰,见到的只有满地霜雪却没见到侄子顾七,徒留那只阴气所化的墨色元神在那呸呸呸地吐出东西,像是要把什么脏东西从喉咙里抠出来,却无济于事。
随行而来的其他精锐的修士们顿生后怕,这样的能力来自那个年轻的万鬼之主,魔修引起这么大的动荡都能被轻易化解,这样的修士强大的同时,却也令人畏惧。
“把你们那些想法收起来。”顾锋冷声看向一些心有异样的修士,“你以为能有这样快速的反击是他的能力吗?这其中还有多少的人努力,若是被你们抹除和猜忌,其他人的努力才会成为一个笑话,假若他真的心存恶意,嗜灵的阵法就早已把你们抽干,何必会留下你们。”
其他修士羞愧地低下头,他们不是猜忌,就是害怕。
顾锋一伸手将那修士拍到差点踉跄摔倒,转而笑道:“但害怕也正常,无需太多压力。”
“要对其他修士进行排查,中魔修招式的修士不少。”
负责统筹其他事务的修士急忙走过来,从夜里灵舟遇袭到现在,不少的修士都已经遭受了魔修的侵害,现在还有修士昏迷不醒。那些修士很有可能遭受到魔咒的入侵,成为魔修的细作,顾锋原本打算把他们送回顾家处置,却未曾想到听到另一边神医谷的医修传来新的消息:“解咒杀的办法……”
医圣徐天宁留给人世的瑰宝,那便是他倾尽数年的努力,留在洞窟中的杂乱的医经。
哪怕现在地洞石壁内被毁得不成模样,却精妙记载着令世人震撼动容的魔咒解法,一字一句呕心沥血,跨越千年留在了后人面前,那样的解法,深受魔咒影响的修士就可解隐患,受到魔气侵蚀的修士将无需隔离,其他受苦多年的修士说不定也有好转的机会。
“是吗?”
西界顾家在过往百年与魔道抗争的过程里,曾有无数同门受其苦楚。
“这件事得尽快传信回去给大哥跟嫂子。”顾锋扭头看向这座神医谷,“这是留给后人的好消息。”
“派人迅速传信回去,还有洞窟里那只幽灵鸟,我们尽快从他口中拷问出消息来,别让他死了。”
“路封死了二当家!后山那边塌了大半。”
“他们全被困在了洞窟里了!”
顾锋:“……”
那还愣着干什么!挖路啊!
……
整个神医谷在天空彻底通亮破晓的时候行动起来,之前的地动山摇几乎毁了谷内大部分能走的路,修士们只能循着其他办法审查。连万恶渊游荡在外的鬼修,也不能入洞而去,唯有墨兽能撕开裂缝,进去万恶渊。
“突然就被宿聿那小子踢出来了。”墨兽津津乐道:“然后就学会了。”
不见神明跟着墨兽从撕裂的缝隙里,跑回到万恶渊的时候,看到是一片狼藉的万恶渊,它现在还记忆犹新方才自己的力量俯瞰这片土地的畅快,头一回觉得自己的阵法如此的强大无惧,根本不怯那引来劫雷的禁术,它边走还不确定,只得问旁边的沉雨瞳:“我这次表现得这么好,我爹会让我吃了那些阵法吗?”
禁术它吞了不少,但是这山谷里的阵法一看就非常多,表现优秀的话,应该能得到嘉奖吧。
沉雨瞳懒得应对这越见话痨的爹宝阵,只是往里走几步路的时候,不见神明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你不是赶着……”沉雨瞳话没说完,就看到万恶渊的尽头,那最靠近镇山碑也是最安全的位置,此时倚靠着一个人。
男人鬓角苍白,容貌上早已有了岁月的痕迹,阖眸闭目的时候有种岁月既定的安好平静,静得像是只是靠着镇山碑睡着了,这是一个陌生的面孔,但如若没有不见神明站在身边,她难以从中看到这一老一少面孔中相似的地方。
“那什么,宿聿找到了一个,好像是你亲爹。”墨兽不嫌事大地开口。
沉雨瞳看向不见神明,“你……”
“他好像不一样了。”不见神明却愣愣地看着,陌生的,却又熟悉的,在它记忆中奚云平应该更年轻一点,强大地创造了他,是个向往自由、行走在天地间的阵修,他应该坐化在天元城的虚妄山林,坐化在它的身体之内,而现在却静静地坐在那,仿佛岁月走了很久。
我降生时就没见过他,再见他的时候,原来已经成这样了。
墨兽活了上万年,早已见惯,安慰小屁孩道:“你这是废话,人都是会老的。”
而这句话不止触碰了什么逆鳞,不见神明不满地跟墨兽扭打在了一块:“我爹不会老!”
一兽一阵灵扭打起来,渊里的鬼众也不知道怎么劝和,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扭打中传出来,无所不能的墨兽在这一刻败下阵来,不得不道:“我就是说实话,你这蠢货怎么听不懂啊,你别挠我,该死的你指甲怎么那么长……你生什么气啊,你这小屁孩怎么这么不好哄,我就说了两句不是,我把我睡觉地方让给你爹行吗!再不行我带你偷偷去把神医谷的阵吃了!不告诉宿聿!”
沉雨瞳不知道安慰什么,思考了一下自己能做什么,好像只能给不见神明亲爹打一具棺材。
万恶渊里,还没来得及出去的神医谷医修:“……”
你们这是大胆密谋我们神医谷的阵法!
沉雨瞳:“你们怎么没出去?”
医修:“……出不去啊!”
万恶渊出口都被你们鬼主封死了,他们怎么出去啊!
沉雨瞳这才发现,他们依靠墨兽撕开裂缝进来,但镇山碑的出入口没有打开。
万恶渊寂静,与他们的鬼主形成了一道立起的鸿沟,唯独在他们身边萦绕的阴气,告知他们属于万恶渊的福泽还在继续。
山体洞窟之内的修士对外界情况了解甚少,只能跟洞窟外的修士靠那只没吃饱饭的传音虫联系,一群修士半死不活。
山崩地裂的震动停止,神医谷所有阵法被动用,阵法吸收魔气的时候顺带也不客气地把修士们的灵气也吸收了,所有给古灵舟提供灵力的修士累得趴倒在地上,胸膛起伏地直喘气。万恶渊的鬼修们成了此间站立着的存在,身周阴气环绕有数不尽的力气,耳边还能听到雷劫的轰隆声,一个个都是生龙活虎的模样,独自承担起了把累成狗的修士拖到安全地方的重任。
地窟里,活尸被周围医修们包围着,一个个拿着医经上前打算让医圣过过目,看看有没有拓印出什么差错的地方。自从知道这活尸就是医圣,所有的医修都恨不得把他供起来,先前的名贵草药算个什么,这可是医圣,活着的医圣,医圣要什么就给吃什么!
活尸坐在一众医修当中,手里啃食着送上来的名贵草药,他脑子好像更灵光了一点,用着简洁的语言答应着。
江行风历尽千辛来到地洞里的时候,就看到的是这样的场面,而他那闭关十数年没见的师兄,也就是神医谷的老谷主,在旁边给那活尸递水,生怕他说得口渴了,不愿意继续往下说了。
“这是为什么?”代掌门茫然问。
老谷主瞥眼看他,解释:“医圣的笔记您也知道,多问问,能少走弯路。”
当年他都只是看过两眼的秘法,不多问点,治病的时候搞错了怎么办!那么一群修士等他们治!
医修的烦恼,玉衡真人不懂。
他只是艳羡地看着齐六一背就是两个,而自己双腿打颤扶着墙站立,这年头怎么鬼修都过得比人修快活,他与老谷主一脸要挂的迹象,引得周围的鬼修对他们既想靠近又不想靠近,就差问一句他们要不要死了。
死自然是死不了的,玉衡知道并不是所有修士都有机会成为鬼修,要真那么容易,这世道早就乱了。
他借着其他人搀扶站定,目光直直地看向那紧闭的石门,待在里面的人到现在都没有出来,但一切就像是他早已窥探到的先机那样。所有的生机像是尽数地系在一个……暂且还能说是人的鬼主身上,宿惊岚与巫云月乃至老谷主创造而来的人躯,最大限度地掩盖了那缕游魂身负的气运。
或许不止是躲开了幕后魔修的窥探,宿惊岚这步棋,也在防备着更高之上的天道。
潜伏着的成长,总比光天化日来得更为安全稳妥。
“走对了啊。”玉衡笑了笑,只是笑了一下,又忍不住撕了一声。
而就在这时候,甬道里忽然有一阵风掠过,带着微弱的妖气,像是突然越过了所有人。
奇怪,与外界的路应该还没挖通才是,这是——
“你们去看看啊!”
“我哪敢去看老大!”
“你去你去!那门我都推不开……镇山兽大人哪去了啊!”
狼藉慌乱的石窟里,碎石落满一地。
身负霜雪的男人越过了其他鬼修,走到那扇沉重的石门前推门而入,其他鬼修原本还要上前,却突然看到地面上凝结的霜气,一下停住了往前走的步伐。
幽暗的洞窟石室内,游荡的散灵已经完全消失,空荡荡只剩下流转的阴气缓慢回笼,悬浮在少年身侧的古灵舟吸纳着抵御雷劫后被转化的剩余魔气,化作阴气凝聚成了墨灵珠的虚影,连成珠串地浮在少年身边。
此时他紧闭双目,皮肤是因为过度使用力量而裂开纹路,诡异的是这些纹路没有再继续往外渗血,暗红色的血痕爬走在他的苍白的身体上,游龙循转留下了一道道纹路,形成诡谲的图腾。
顾七走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少年缓缓睁开眼睛的模样。
暗沉无关的眼睛里黯淡一片,却在他抬眼的时候,掀开了金光淬红的灵眼,直直地跃进他的眼睛里。
漂亮的眼睛,令人不禁向往的眼睛。
曾狡黠地穿越在山野间,打着偷懒不练剑的主意,也曾冰冷地走在虚无之地那片黄沙里,面对上千修士不畏不惧。
两人四目相对,宿聿没有动,顾七却主动地走近他,看着彼此,像是能从岁月长河里找到相处的每一个痕迹。他们是那么地熟悉彼此,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从每一分细小的习惯里,渐渐转化成彼此熟悉的模样。
四周缓缓流着阴风,与突然闯进的霜雪碰撞,顾七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慢,直至在他的面前停下,抬手擦去了宿聿眼尾的血红,那不像是胭脂,却迤逦非常,像是点染了一点艳色,让少年渐渐如同鬼魅的脸变得更为张扬与深刻。
“疼吗?”
顾七微微仰头,半跪着,自下而上地看着他,能看到那身体里渐渐生长的图腾,看到如雪的白发垂落,力量似乎在他身体里渐渐复苏,渐渐变回归宿到他的身体里,他将那只手握在手心里,见着细微裂痕变成图腾,指腹擦过的时候,用着微弱的霜雪去缓解他的痛感。
宿聿低着头,看着臂膀上的图腾与血痕,“我变得不一样了,师兄。”
第2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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