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赫一路跑到了巷口,掏出手机想打个车,看见前面刚好有一辆出租空车开来,立刻伸手招停。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下,他钻进车里就说:“去雅海花园。”
汽车起步,他靠在椅背上还在喘气,同时握住手机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战栗着,因为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
当年秦盼喜欢他,他竟然真的喜欢他。
可是秦盼怎么会产生那样的误解呢?竟认为自己和鲁冰乔是一对。是当初自己否认得不够明白吗?但秦盼和秦炎明明是亲兄弟,就算不清楚哥哥和鲁冰乔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至于把鲁冰乔认定成他的女朋友吧?
对了,是秦炎。
那时候秦炎显然并没有向弟弟透露过自己和鲁冰乔的事,甚至还故意误导了他也说不定。
连祝赫都能看出秦盼对自己的心意,秦炎天天和他生活在一起,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呢?
“都说酒后吐真言,我弟那么巴望着坐你的单车后座,该不会是暗恋你吧?”
秦炎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或许也像祝赫一样开始关注和试探秦盼,从而发现了他对祝赫的爱慕之情。
但他当然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弟弟跟祝赫在一起的。
祝赫第一次察觉到秦炎对他的防备,是在苏武夷的灵堂上。
那年高考过后不久,祝赫收到一个难以置信的噩耗,苏武夷竟在体育课上猝死了。
谁也没有料到,他会在仅仅十七岁的年纪,以这么突然的方式与世长辞。
其实祝赫跟苏武夷的关系并没有特别要好,可毕竟是从小就认识的伙伴,总有难忘的童年情谊在。虽然苏武夷很早就从春井巷搬走,但在高中重逢的这一年来也和大家有过许多快乐的经历。一个身边熟识的同龄人,转眼之间就阴阳两隔,任谁都很难接受。
而在他们之中,最伤心的那个人是秦盼。
秦盼和苏武夷读同个年级,经常在一起吃饭、一起玩,关系十分亲近。苏武夷的去世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那天在灵堂上,大家都给苏武夷点了香。秦盼刚把香插上香炉,微微张了张口,还未说出什么,泪水就沿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祝赫看得很心疼,在他身边轻声说道:“盼盼,别哭。”
他想秦盼现在或许需要一个拥抱,刚刚抬起双臂想要搂住他,秦炎却忽然用身体把他挡开,抢先一步将秦盼揽进了怀里,拍着弟弟的后背安慰他,说他们下辈子跟阿夷还会再见的。
从灵堂出来后,秦炎一直紧紧守在秦盼身边,回家后还发来信息叮嘱祝赫:这几天我弟心里难受,你没事别找他了,有事也别找。
那时候祝赫感觉他似乎在有意无意地防着自己。又过几天,他发现事实确实如此,并不是他在多心。
苏武夷的死给每个人心里都蒙上了阴影。吊唁回来以后,鲁冰乔突然想开了许多。在死亡面前,之前她与秦炎的那点龃龉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即使他们已经再不可能回到当初的关系了,但那十几年的友谊总归是珍贵的,何至于落得一个形同陌路的结局。
反正很快就要各奔东西了,不如彼此和好吧,趁大家都还活着。
那天下午,鲁冰乔亲自上门去找秦炎,打算和他聊聊。但当时秦炎不在家,在微信上也没回复她的消息,像是给她的诚意泼了一盆冷水。
她简直都气笑了:“他至于吗?不会以为我还在对他死缠烂打吧。”
祝赫也觉得秦炎有些过分了。他此前一直没有插手过他们之间的事,但这回决定去劝一劝秦炎,毕竟两个人都是他的好朋友,他也不愿看见他们老死不相往来。
那天有台风要来,傍晚祝赫去找秦炎时,风已经刮得很大了,夕阳被厚重的乌云遮住,还能听见阵阵雷声。
当时秦炎打开家门,一看见他便说:“不是让你最近别来找秦盼了吗?”
祝赫说:“我找你。”
外面又打了个雷,像是随时就会下起雨。秦炎侧身给他让出道来:“进来说吧。”
进到屋里,祝赫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不回乔乔的信息?”
“就为这事啊。”秦炎满不在乎道,“你专门来给她当说客的吗?”
“不是。”祝赫否认了,“阿夷死了,大家心里都难受。她不想再失去一个朋友了,你呢?”
秦炎没有回答,只是说:“我跟她之间怎么回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都过去那么久了。”祝赫问他,“你因为这个就不跟她来往了吗?”
秦炎没吭声,祝赫对这样的他很失望:“乔乔拿出了诚意,但是你很无情。”
秦炎被他这么指责,不爽道:“这关你什么事?我不该无情吗?她喜欢我,难道我要拖泥带水地吊着她?还不如别来往了,让她彻底断了念想。”
祝赫不能理解他的做法:“十几年的朋友,可以说不要就不要吗?”
“你能不能别管了。”秦炎烦躁道,“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来对我指手画脚了是吧?”
祝赫微微皱起了眉,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秦炎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我拿你当朋友,你居然想搞我弟弟。他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怎么下得去手?”
祝赫这才明白,原来秦炎已经看出来了。他不想否认自己的心意,也不愿秦炎往坏处去揣测他:“我没有要玩弄盼盼,我是真心喜欢他。”
秦炎根本不理会他的辩白:“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我不关心,也管不着,但你别打他的主意。”
祝赫说:“盼盼也是喜欢我的。”
秦炎反驳道:“他才十六岁,他懂什么?今天对一个人有好感,可能第二天就没有了。你非要把他往歪路上带,以后不光我们全家怨你,他长大了也会怨你。”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窗户不断作响,雷声几乎要刺穿鼓膜。祝赫罕有地生出了些恼怒,克制着说道:“这些你说了不算,要让盼盼自己决定。”
秦炎发火了:“我说了让你别打他的主意!”
这时楼梯拐角处传来物品坠落声,祝赫闻声朝那边看去,竟看到秦盼站在那里,意外道:“盼盼?”
秦炎也回过头去:“哟,你终于舍得醒了?”
秦盼手忙脚乱地把刚才撞掉的纸箱放回原处,说:“我、我没在睡觉……”
这时秦炎低声对祝赫说道:“你不是说要让他自己决定吗?正好他在,要不你听听他的想法吧。”
秦盼放好了纸箱,转身就要上楼去。秦炎叫住了他:“你去哪?”
“回房间……”
“别啊。”秦炎笑嘻嘻地说,“你不是最喜欢祝赫嘛,整天都想着人家,现在人就在这呢,你跑什么跑?”
秦盼的表情很不悦,否认道:“我没有,你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祝赫虽然期待他能承认,但也理解他此时的口是心非。毕竟他一向害羞,而秦炎的语气里又带着那么明显的戏谑。
秦炎继续嬉皮笑脸地说:“别不承认嘛,喜欢人家就大胆告白呗,我又不拦着你。”
祝赫抬头望着秦盼,脸上略带笑意,仿佛对他的答案已经胸有成竹。按照秦盼的性格,大概会带着一点忸怩去斥责秦炎吧,但也不会否认他的话——那对他来说就已经是最大胆的坦白了。
这时窗外雷电霹雳,大雨终于落下了。
秦盼却像是愤怒已极,大声吼道:“我没有喜欢他!”
祝赫脸上的笑意霎时凝固,仿佛等来的是一道穿过胸口的惊雷。
而秦盼犹嫌不够,好似已经被这种无聊的玩笑、这种烦人的误会困扰了太久,再一次强调:“没有!”
他转身往楼上去了。秦炎看着弟弟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平静地对祝赫说:“你听到了?”
在那天之前,祝赫以为他和秦盼是两情相悦,只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罢了。然而秦盼从始至终都没有亲口说过喜欢他,那天却如此严肃地亲口说了不喜欢他。
那是一个判决,为他这么久以来的自作多情宣判了死刑。
可他并不甘心接受这个结果。这些日子里感受到的恋慕与悸动,那些秦盼给予他的甜蜜的回应,怎么可能全是单方面的错觉呢?
在秦盼考完试那天,祝赫特意在家门口等待他,想要亲自问问他最真实的想法,确认心中的那份感情究竟是单恋还是相恋。
秦盼放学回来了,还是骑着他那辆旧单车。祝赫起身叫住他:“盼盼。”
但秦盼并没有停下来,只是礼貌地朝他笑了笑,然后从祝赫的眼前飞驰而过,还是像那阵迅疾的风,不会为他而停留。
他没有跟祝赫说一句话,好像生怕两人再有多一点交流,就又会陷入那个无聊的玩笑、那个烦人的误会似的。
祝赫至此终于接受了判决。
这五年里,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初恋只是一场小丑般的自以为是。和秦盼重逢后,也克制地与他交往,生怕哪里又有冒犯,让他回想起当初的困扰。
直到今晚,直到知道了秦盼曾向外婆说过喜欢他,还伤心得快要落泪。
当年秦炎到底对秦盼说过什么已经不可知,但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弟弟,他一定是预判到了秦盼当时会有怎样的反应,所以才故意当着祝赫的面问出那种问题,好叫他彻底死心。
他们原本两情相悦,却都以为自己是孤独的单恋者,直到今晚。
原来当年感受到的恋慕与悸动,那些秦盼给予的甜蜜的回应,从来不是错觉。
正如他想的那样,人类真实的情绪与情感是不需要通过语言来表达的。但是这一回,他一定要把心底的爱意说出来,要大声、要坚决。
只因曾经因为闭口不言而错过了太多太多。
他给秦盼打去电话:“盼盼,你现在在家吧?”
秦盼道:“在,怎么了吗?”
“我去找你。”祝赫说,“就快到了。”
28台风来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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