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逾明:“……”
由于连歧末看不见,宁逾明没怎么控制住自己黑人问号的表情, 但也许是他的心理活动太过激烈复杂溢散到了空气之中, 连歧末怯怯地咬了咬唇, 像是在问:“不可以吗?”
是因为他还不够好吃吗?
连歧末心想,羞愧地低下头。
宁逾明觉得自己的儿童心理学还需要进修,现在的小孩心里想什么他真的不懂……他决定先问清楚连歧末的想法再说。
宁逾明双手按住连歧末的肩膀,让他坐下。为了增强代入感, 他变化至连歧末差不多的年纪, 又翻出两个小瓷杯, 泡上桃花茶,在连歧末对面正正经经地坐下了。
“歧末阿崽啊, ”宁逾明把桃花茶诶嘿连歧末, 自己抿了一口压压惊,“来和我讲讲你为什么想被我、咳吃哈。”
他挥手召来纸笔墨递到连歧末手中, 连歧末却摇摇头拒绝,起身去他的宝物箱里取了几片木刻的雕版,指给宁逾明。
嗯……书生在狐女的帮助下高官厚禄娇妻美妾最后被狐女食心而死的故事……蜘蛛洞里的美女们为祸四方结果被坐怀不乱的道士一锅端的故事……
总之,妖物精怪都喜吃人的。
虽然他们正经修行的妖怪不干这种傻事,吃人的妖总是有的。
并且宁逾明对妖的身份代入感一直勉勉强强,对书里穷凶极恶的妖物描写也没有什么大意见。
但如果连歧末当真了呢?
他本来就有点单纯, 对外交流的窗口只有宁逾明和书本,宁逾明偶尔也开一些“不听话就吃掉你”的玩笑,说不定就以为宁逾明的目的是要把他养大养胖吃了。
宁逾明很头疼地同他解释:“我不吃人,吃人反而会坏我修行, 更不吃你……而且被我吃了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你死了,魂魄就要去转世投胎了。”
连歧末很是茫然,宁逾明又费心解释什么是魂魄什么是转世投胎。
人是会死的,妖也会,但妖比人后死许多。
连歧末想问的问题有很多很多:
你会离开吗?你离开的时候可以带上我吗?我重新去投胎,会不会变成更让你喜欢的小孩?
但他最后握着宁逾明的手,一笔一划在他手心里写:你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宁逾明坦然答道:“我不想。”
他怜惜地抚过连歧末的头发,小滴的泪水从他的眼睛里安静地掉出,没发出一点声响。
感情是什么?在这件事情里,感情只是精心构建的环境下产生的幻觉,是人为的牢笼,是自缚的枷锁。
“你要长大一些,再长大一些,看尽人间繁华,体会世间百态,直到真正看清你的心,再来决定要不要和某个人永远在一起。”
现在的连歧末并不是完整的他自己,但宁逾明并没有否定他本身的存在和现在真挚的心情的意思。
仅就这个幻境来说,作为一个老父亲被养大的阿崽全心全意依赖的感觉还不赖,所以宁逾明才更加希望连歧末能通过他这扇小窗看向更宽广、更远大的世界。
连世初的人生非常无趣。
他是大房嫡子,未来的继承人,万千宠爱在一身。
连府的院墙困住了身体虚弱的他,他出不了门,只能听人说说或者从书里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
但全部都非常无趣。
就好像一本书,他已经看过百遍、千遍,闭着眼睛也能倒背如流,腻烦得无以复加。
所以连世初对外面的世界也没有兴趣。
他不曾对隔壁的一家人产生过兴趣。那里住着他的堂弟,一个看不见也说不了话的小废物,和堂弟的母亲。
一道墙,隔开了大房和二房。连世初的院子恰巧就在这道墙边,一棵有年头的大桃树栽在那边的院子里,枝叶却繁茂地探过墙来。
他偶尔能听到二叔母殷切温柔地同堂弟说话,偶尔也能听到她歇斯里底地打骂他,怪他看不了,怪他不会说话,怪他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折磨自己……
脾气过了,再哭哭啼啼地道歉。
噢,还有连府的主人、他的父亲偷偷摸进二房的事,听说当初这可怜的女人叫得半个府都能听到,但有谁去救她吗?
等大老爷心满意足了,母亲再带着丫鬟婆子去呵斥她、教训她,不守妇道,狐媚勾人,又拿连歧末威胁她,不许她寻死。
等连世初懂事时,她已经从了,柔顺小意,把连世初的母亲气得在他床前发疯,逼他许诺等他继承连府,要怎么怎么整治父亲那堆妾室与二房。
无趣延续到二房流传出闹鬼的谣言。起初只是有偷偷怠慢、欺压连歧末的下人莫名其妙地摔跤,慢慢的,二房院内不时狂风大作,厨房常常少东西,屋内又会多东西(书本、棋子、木屑)。
最明显的是,连歧末从一个躲在角落里不说话的小可怜变得时常在廊上廊下跑跑跳跳,还“啊”“啊”“啊”地与空无一物的地方对话。
不是疯了就是撞邪了。下人们说。
连世初很惊奇,他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听到隔壁某人的说话声、笑声、叹息声……
这个声音时而奶声奶气,时而清亮似少年,又时而低沉,但都是一个人发出的。
他只和连歧末说话。
“连歧末吃饭了,今天加菜。”
“啊!”
“连歧末来下棋,记得让我两子……”
“啊?”
“连歧末你娘打你也不知道跑,气死我了!”
“啊。”
连歧末连歧末连歧末连歧末……
连世初每天被迫倾听连歧末日常生活播报,被吵得不堪其扰。
他偏偏忍了。
隔壁那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话很多,但很少谈及自身。长久下来,连世初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心里暗怪哑巴堂弟这也不问。
除此之外,他慢慢知道了,他是桃妖,就是靠着院墙的那棵桃花树生出的精怪。他拉扯着连歧末长大,是为了一份功德和福报。
连世初是个慢性子。
他暗中听了隔壁的壁角好几年,在一个满月夜终于忍不住推着轮椅、走出房门,仰望桃树。
明明不是春天,桃花却招摇地开放着,在月下伸展枝丫,接受月之华的哺育。
高高的桃树上坐着一少年的虚影,一只腿屈起,另一只随心地晃悠着。
他若有所觉,回过头来,瞧见了树下坐在轮椅上的连世初。
他也许笑了笑,也许没有;他也许皱了皱眉头,也许也没有。
连世初一阵头晕目眩,再醒神时,满身冷汗,眼前只余黑漆漆的树杈和一树枝叶,哪有什么盛放的桃花与少年。
吹了半夜冷风,连世初回屋便病倒了,病了足足半个月,才能半起身靠着床听母亲的哭天抢地。
然后母亲接到父亲在外养外室的消息,风风火火带人又走了。
连世初在枕头底下翻出一片粉似玉的桃花花瓣,看了一会,轻轻地将它捻碎了。
他舔了舔手指上的花汁,很涩。
连世初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没啥好说的,亲亲大家!
116、专业帮渡情劫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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