捆绑在刑椅上的男人被取下了头罩。
他残破的衣衫上满布着陈旧的血渍,青紫消瘦的脸早已看不清五官。仔细辨认才能识得出,他是谋害忌域将军的带头者,韦参领。
韦参领惶恐的望着四周,这里昏黑一片。唯有一团火簇在身前,跳散着火点,烧得噼里啪啦的响。
这里是一间私狱。
双眼适应了黑暗后,透过被火焰灼烧扭曲的空气,韦参领看清了对坐在远处同处一室的人。
那人靠坐在一把圈椅上,交迭着修长的腿。光锐的邪眸轻挑,慑人的压迫力凝在与之对视的那一刻。
韦参领喉结一滚,艰难的吞咽着唾液:
“江……江大人!是您救了我?!”
自己在死刑途中被绑走,救下自己的竟然是当朝郡执督。
如若今日坐在这里的是别人,他或许还不认识。可权势滔天的江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韦参领常年身在驻地军营,与朝中势力并无牵扯。惶恐之余他万分困惑,为何江家会竭力救他一命?
江还晏的声音沉冷,肃意在这个狱室中蔓延。
“韦参领应该清楚,陛下将你处死的真正原因。”
他以谋杀将领,反叛之罪论斩。
可实则是阎崇帝要掩盖下令杀人的真相。
如今的秦蛮是整个阎崇的大功臣,阎崇帝的杀令若公诸于世,无疑不会被世人扣上过河拆桥的恶名。
所以他不得不死。
他是阎崇帝的替罪羔羊,他又怎会不知?
他压抑着打着颤的牙关,浑身不由自主抖动着:
“江大人保我一命,定是还留我有用。若我没猜错的话,是与陛下将我处死的原因有关?”
江还晏傲然起身,一步一步向刑椅上的男人走近。火光映着他的脸俊美而邪煞,暗红的衣袍与那烈焰似要融为一体:
“只要韦参领还留有收到帝令的证据,我就能庇护你安然无恙。”
阎崇帝要毁的证据。
郡执督要保。
“江大人是要……”
邪眸中含着红色的摇曳光晕。
他俯视着胆战耸坐的男人,勾唇一笑:
“我要为韦参领平冤。”
——
寒凉天里日阳灿烂最是惬意。
江府今日来了贵客,江家家主江还晏亲自迎接。
这位贵客不喜近人,江家家主特意将府中侍人清往后庭内院。
小满穿着一身鹅黄常服,头上戴着的绒毛配饰随着过廊风浮动不止。她漫步在曲折的庭廊间,好奇的左右张望着。
江还晏一路负着手跟随在她的身后,沉静的眸光中总会偷偷泄出一丝温热纠缠在她身上。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不觉得她会闲暇有余,特意来他府上游玩一番。
“今日江大人府上真清净啊。”
她回首,仰着脑袋望向他。
“现下只有你我二人。在我面前不必拐弯抹角,我不吃官场上那一套。”
他像是刻意端着姿态,却还要她卸下规束的外壳。
在王宫还持礼板正,到了江府他的地域,人都傲气了起来。
“那我就直说了。”
小满掀起衣袍,一屁股坐在了栏杆旁的横凳上。扬着下巴道:
“我今天来,是为了我未来的丈夫江誉清。”
他狭着邪眸,忽起的笑意将方才偶有渗出的温热全然粉碎,让人背后生寒。
“陛下想通了?想与他培养感情了?”
“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他还能活多久?”
她凝着眉,轻然的语气微显肃意。
“陛下可莫要听信了坊间的流言蜚语。兄长旧疾难愈,但还不至于要了性命。只要好好调养,便能恢复如常。”
他塑起了她熟悉的恪持。
一旦关乎于江家利益,江还晏不会有半分退步。
即便他上一秒倾情,下一秒也会立即分割界线,塑起高墙。
于江家而言,江誉清必须入宫。
故而他绝不会对小满说出实情。
小满并不奇怪,他的回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在她看清了江还晏的立场时候,就早已坦然接受了江还晏的态度。
她铺弹了几下腿上的裙面,交迭着双手正坐着。眉心一展,卸下了将才的肃意:
“那他到底得了什么病?我总该得知道吧。我可以派医修院最好的医官为他诊治,也可以在这世间寻最好的良药予他服用。既然是我未来的丈夫,我当然会尽己所能让他痊愈。不然他即便入了宫当了帝侧,也无力让我怀上你们江家的血脉吧?”
“怎能说是我江家的血脉?那是陛下的子嗣,只能是阎崇的血脉。”
他不愿直面她的问题。
看来江誉清的病也是江家不可说的秘密。
“倘若江誉清真如传言所说,命不久矣。在大婚之前一命呜呼。你会如何?”
她直视着他的双眸,似是想要盯穿他的内里。
她话语真着,理智得不含带分毫情绪:
“你会替他入宫为帝侧吗?”
她真就从那双惑人的邪眸中寻出了藏匿的波澜。
但也只是一瞬之间。
一瞬过后,一切被深邃吞噬,沉溺在无底的瞳孔之中。
他浅笑:
“陛下玩笑了。”
笑意凝固时,他一字一句深重冰冷:
“没有倘若。这样的事不会发生。江誉清不会死,我也绝不可能入宫成为你的帝侧。”
翅羽扑扇的声音渐近,伴随着清脆的啼鸣。
一只浑体雪白的异鸟从空中飞来,停落在了江还晏的肩膀上。
停滞时才看清,鸟儿的头顶有一道蓝痕。
紧接着在其后,一只蓝羽鸟儿随着飞来,停在了小满的手背上。
它的头顶,却是一道白痕。
小满惊奇的望着手背上的鸟儿,试图抽出一只手去抚摸它,又恐将它惊跑迟迟不敢下手。
江还晏自然而然的用指腹轻抚着肩上鸟儿的头顶:
“这是我养的天雀。”
“天雀?”
见江还晏的动作,小满也有样学样的伸出手,一下一下顺着天雀的顺羽抚摸着。
“陛下未听过天雀?”
小满摇了摇头。
江还晏掀袍坐在了小满身侧。
他勾着手指将肩上的天雀接下,而后将它靠近了小满手背上的另一只。
两只天雀一蓝一白,细声啼鸣不断,用头相抵,互蹭喙侧,很是亲昵。
“雄雀忠心不二,一生只守着雌雀一个伴侣。若雌雀命竭,雄雀便会立即赴死。若雌雀再遇他偶,雄雀就会以死相搏,杀死妄图靠近她的所有雄雀。所以雌雀身旁永远只会有一只雄雀,相伴相惜,寸步不离。常被人们比作一世一双人。”
他的声音柔缓而轻慢。与方才的肃穆天差地别。
“我觉得不对。”
“哪里不对。”
他望向她。
“若雌雀与雄雀一样,一生只认他一个,不会另寻他偶,那的确能被称为一世一双人。可你说她会接受其他雄雀,那么她其实不愿仅守一人。雄雀在她身边杀死了一只又一只妄图靠近的其他雄雀。这便不是相守。”
坚定的眸光与他相对:
“是囚禁。”
九十一世一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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