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劳半辈子, 为的就是把小小姐好生抚育长大, 如今眼瞧着这位小小姐将要有个好前程,洪嬷嬷怎么能不替她打算。
见吕真横竖是不肯开口, 洪嬷嬷便猜是女儿家面薄, 被自己的粗声大嗓给吓着了, 想了一想,放软了声气, 扶着吕真坐了下来:
“姑娘是不是有顾虑?说出来,嬷嬷给你参详参详也好的。”
吕真连头也不点, 好似今日要沉默到底了。
实在不是她内秀,而是她不知道怎么向洪嬷嬷开口。
她若是说秦家是莫名其妙挑上自己的,只怕洪嬷嬷是万难相信的。
洪嬷嬷心里, 她这位姑娘是最好的, 她若说自己是无缘无故被选上的,洪嬷嬷要么觉得她是自谦, 要么会跑去秦家拍着门骂他们糟践人,当年就连两位舅父也是被洪嬷嬷骂过的, 更何况那不熟的秦家。
吕真如何敢明说。
思来想去,主意总得拿,吕真沉默许久, 还是出声了:“嬷嬷, 这次去,倘若终究是自取其辱, 又怎么好?”
原来姑娘是拿捏着女儿家的骄矜,这倒是应该的。
洪嬷嬷知道姑娘不是反感秦家,这时大大松了口气:“嗐,姑娘的人品样貌,哪一样是逊色于人的?那秦夫人素有些厚道名声的,她能把秦三少爷这庶子栽培出来,想来是个有心胸的,哪里会门缝里看人,姑娘且放心去赴宴就是。”
吕真也管了七八年家事了,倘若事事犹豫不决,吕家早乱了,这时洪嬷嬷又劝得几句,她很快就拿了主意:
“好,就依嬷嬷说的。等父亲回家了,请嬷嬷代我回禀这事,到时候请父亲给何太太写封信去。”
吕老爷回得家来,正要泡杯酽茶理些文书,忽地听见女儿有请,他望一望天色,摇了摇头:“罢了,有事明儿再说吧。”
小厮明白主子的意思,又添一句:“洪嬷嬷不曾回家,这会也在的。”
女儿有人陪着,便不用避讳了,吕老爷理一理衣裳,往女儿屋里去了。
婚姻大事,吕真虽然是自个儿接着了信,却也不能自己作主,那何太太是个不当事的,吕真却比她懂事些,这时对着父亲行个礼,便垂手立在一边扮鹌鹑。
洪嬷嬷一言一语,把秦家的意思说了个清楚。
吕老爷倒没急着露出喜色,先问一句要紧的:“秦家与我们素无往来,怎么提起这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吕真把自己前次去秦家赴宴的事一说,吕老爷轻轻点一点头:“秦家到底是有教养,特特地还又请一次。”
他自己的女儿,自然是怎么看都好,女儿被秦家相中,他并不觉得不可思议,反倒觉得秦家慧眼识珠。
如今秦家特地再办个宴请女儿,吕老爷便觉得是为了把事情做得圆满漂亮,自然是满意的。
“那么,真儿的意思如何?”
吕老爷知道高门大户不好攀附,可是又不愿女儿落入寻常人家,思来想去,还是未说出自己的看法,只把话藏在肚子里。
吕真的睫毛轻轻一颤,捏着帕子的手也收紧了:“女儿……愿意勉力一试。”
既是女儿愿意,吕老爷便把那些逆耳忠言丢到了一边,温声嘱咐女儿几句,又吩咐洪嬷嬷:
“秦家请的那位何太太人虽热心,性子却有些粗忽莽撞,这次还有劳嬷嬷替真儿操持这事,回头我使人送些银两来,嬷嬷瞧着,给真儿买些新衣和首饰。”
洪嬷嬷连声应了,把胸脯拍得山响:“姑娘的事,老婆子定会办好!”她说着,又问一句,“这事,要不要请族里的婶子们帮着操心?”
吕老爷的声音,露出一丝冷意:“罢了,等事情定了再与他们说也不迟,说到底,这还是我们自己家的事。”
洪嬷嬷得了个冷脸,反倒高兴了,又送了两步,才转身回屋。
于是乎,到了正日子,吕真穿一身簇新的柳黄色衣裙,由洪嬷嬷陪着,往栖霞山上去了。
金陵城里山也不少,然而栖霞山名气最大,杨氏不欲旁人说她看低吕姑娘,还是俗气地扎了一次人堆,择了栖霞山。
初夏光景,城里已渐渐热起来了,栖霞山上却是一片凉意。
枫叶翠绿欲滴,梧桐遮天蔽日,知了还没开始吵嚷,林中只有轻快的鸟鸣,景致要多好有多好。
吕真一路走了上来,瞧见山间的静谧景象,心里的不安被抹去不少,到了杨氏跟前,已恢复了平日那副大大方方的模样:“秦夫人好。”
杨氏见吕真一身簇新衣裳,倒没瞧不起她,反倒又在心里把吕家高看一眼。
当下的风气,讲究个中庸之道,新衣裳有个穷人乍富之嫌,是不兴穿着出门的,这吕姑娘穿了新衣,面上却无一丝的畏缩,显然是为人端庄持重的缘故。
再瞧她身边跟着的那老嬷嬷,虽然年纪大了,手掌也粗,可是一言一行,却都是有规矩的。
听何太太说吕家从前也算个中等之家,这时看来,竟不是夸大。
于是杨氏便把吕真当做杨家的那几个侄女,先问两句府上可好,然后便把人放给了秦芬,由得小辈们去交际了。
秦芬把吕真拉到一边,欣喜地看一看她的衣裳:“我还当你要生我家的气了呢!”
她起先还觉得吕真是对自家无意的,这时见了吕真的新衣,便知道自己猜错了,桃香那丫头反倒猜对了。
吕真面上微微一红,答非所问:“我……我只是不想太失礼。”
秦芬也不是故意要拿吕真寻开心,连忙岔开话题:“今儿我四姐也来了,喏,和四姐夫在那里看鱼呢。”
吕真望一望远处,唇边绽开两个浅浅的笑涡:“你四姐的命,可真是再好也不过啦。”
这句话,若是秦淑说来,便是阴阳怪气,若是秦珮说来,便是撒娇卖好,吕真的口气平常,却只是述说一件事实。
说实在的,秦贞娘的日子,在寻常人里,算是不错的了。
秦淑如今在柯家高枕无忧,可是丈夫却离家千里,冷冷清清的算不上幸福;秦珮虽然得公婆嫂子看重,到底与丈夫情分寻常,日子也不算顶好。
只有秦贞娘,与夫君情深意浓,公婆小姑待她也还算客气,虽站了两个月规矩,那姜夫人见儿媳态度恭顺,也懒得再辖制她了,如今她虽还没得婆婆笑脸,却也算过得不错了。
今日秦家办宴,秦贞娘说一句要来,姜启文就巴巴地说要陪着,竟也跟着到了栖霞寺。
旁人说起他这七品编修只巴着娘子,他好似也浑不在意。
就连吕真这个说话有分寸的,这时也忍不住感慨一句。
听了吕真的话,秦芬心里倒不由得跳出个念头,吕真这性子,若是能做了自己三嫂,可真不错。
就不知自家那位三哥,是什么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这么想着,却听见秦贞娘的声音响了起来:“吕姑娘,咱们又见面啦。”
吕真连忙笑一笑:“姜少奶奶好。”
秦贞娘掩口一笑:“我的天,我竟不知,嫁人了便连名字也得丢了!”
吕真瞧得出这是玩笑话,识趣地跟着一笑。
二人问过年龄,竟是吕真大了一个半月,于是秦贞娘便执意不许她外道,要她叫自己名字。
吕真推辞再三,还是低低唤了一声“贞娘”。
秦贞娘高兴得轻轻一拍掌:“这样才好!”
秦芬看着二人说笑,并不曾插嘴。
虽然秦贞娘在姜家过得还顺,却也不能由着性子来,娘家虽近,却也是少回为妙。
好容易秦家有件大事了,老天爷送的由头,秦贞娘怎么会不家来。
今日家来,一则是为了疏散,第二么,只怕也是替秦恒掌掌眼。
毕竟秦恒要娶的是秦家的长媳,往后杨氏老了,这长媳就是管着秦家的人,秦贞娘怎么能不上心。
若不是上心,依着秦贞娘的性子,哪里会与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姑娘这样熟稔。
秦芬也不点破秦贞娘的心思,横竖这姑娘是个正直性子,绝不会抢在秦恒前头拿主意的。
果然,秦贞娘与吕真谈了许久,都只挑京里时兴的问,一句为难的话也没有。
吕真不知秦家嫡庶姐弟两个情分还算深厚,此时见秦贞娘亲切,还当是秦家家风如此,来时的犹豫,倒去了一大半。
哪怕那位秦公子待自己寻常,秦家的这门风,也能保自己一世平顺了。
她自幼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见了叔伯们谋家产,也见了舅舅们索嫁妆,早认识了人心的变幻与险恶。
骨肉亲情尚且如此,更何况什么夫妻情分。
此时的吕真,心里对秦家是再满意也没有的了,原先的那点子委屈,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就算秦家是看上了她门户低、好拿捏,也绝不会对她敲骨吸髓,她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原先想着自己挣一挣,想挣的不就是个好人家好门楣么?
如今这好姻缘就在眼前,她还有何不满的。
既已这样想了,吕真待秦贞娘和秦芬,便更加热情一些:
“秦五姑娘送我几罐子花酱,我总想着回样东西,可是外头的寻常玩意儿又拿不出手,可巧这些时日洪嬷嬷进府来陪我,她是扬州人,腌的咸蛋好吃,如今恰逢端午,我让嬷嬷腌些咸蛋和变蛋给秦五姑娘送去。”
说罢,她又对秦贞娘笑一笑:“贞娘若是不嫌弃,我也送一罐子给你。”
这两样东西也并不名贵,难得的是亲手所制,又是扬州手艺,送礼也算是一份心意了。
秦贞娘一口应了:“好,我庄子上恰巧有新瓜果,回头我也送你些。”
秦芬却抿嘴摇头:“吕姑娘怎么唤我四姐名字,却唤我秦五姑娘,这也太见外啦。”
吕真愣一愣,从善如流:“好,我和芬儿也不见外。”
秦芬这才点头:“好,我就等着吃真姐姐送的咸鸭蛋。”
女孩子们正说到兴头,忽地听见边上响起男子笑声,不由得都回头去看。
这么一看,三个人倒是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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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相谈甚欢的三个人,头一个是姜启文,第二个是今日的正主秦恒,第三个,不是范离又是谁?
此时秦贞娘先对吕真招一招手,接着又对秦芬眨一眨眼,全是一副顽皮的样子,吕真瞧见秦恒,心里却猛地跳了起来。
向来听说这秦三公子善于做官,她一向以为是个尖嘴猴腮、贼眉鼠眼的刻薄样貌,前次见面为着避讳,她也不曾正眼打量,竟不知,他是个清俊的书生模样。
秦芬顾不上看旁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范离笑得花朵一般,心里不由得起个古怪念头:
这人的锦衣卫指挥使,莫不是皇帝赏的闲差,成日不办公事,只跟着秦恒凑热闹么?
第181章
“恒哥儿, 这里!”
秦贞娘唤一声,秦恒立刻打住话头,与其他两人一起走了过来。
姜启文好似个连着线的风筝,立刻自动自发地走到了秦贞娘身边, 也不曾说什么甜言蜜语, 只望一望天上,然后轻声道:“日头大了, 那钟楼上又遮阴又凉快的, 不如上去说话。”
第1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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