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还当秦芬是不懂的,谁知听姑娘说起借东西,分明是已经懂得大人事了。
她也来不及叹秦芬长大,只想着秦芬说的后半句话,心里不住替徐姨娘高兴,眼圈儿都红了。
姑娘自来是个温吞性子,强出头的事情少做,连嫁妆都不与旁人争长短的,这时为着姨娘,姑娘竟也计较起来,可不是母女情深。
想想姑娘大了,该见见这世上的事情了,梨花便忍不住把实话说了出来:“那个青姨娘,是打算争宠去了!她是告诉姨娘,不要与她相争呢,哪里真是为了些许东西。”
蒲草在边上,听了这话耳朵都红了,什么争宠不争宠,做小老婆的,还上赶着去么?
秦芬却没多少羞涩,只觉得啼笑皆非,那青萍可真是白长了一副聪明面孔!
她难道瞧不出来,徐姨娘对杨氏,是下属对上峰的态度么?只怕在徐姨娘心里,除开子女,太太才是第一,秦览那主君且还得靠后呢。
徐姨娘是个宽厚人,去主母面前讨好的事,都愿意带着青萍,更遑论是男人,哪里值得徐姨娘相争了。
或许青萍不是看不出,只是不相信,她只当这世上所有女子都是要争宠的。
徐姨娘特地叫梨花来提点一句,是防着秦芬受了池鱼之累,她识得好歹,乖乖应了下来,又对梨花笑着颔首:“你回去吧,和姨娘说,我一定好好在屋里呆着。”
梨花应了,将要出去时,又扶着门框多说一句:“姑娘如今也肯穿红了,真好看。”
她说完就掀开帘子出去了,不曾瞧见秦芬脸上一红。
秦芬今日穿这袄子,实是有些私心的。
没几天就是三公主百日,到那时秦府上下都要进宫去贺,皇帝要当众赐婚于范离和秦芬,秦芬想着,自己怎么也该穿得喜庆些的。
若是单那日穿了红,便显得刻意了,恰巧昨日与秦贞娘约定了煮雪赏梅,便借口要穿个与红梅相映的衣裳,把新做的一身红袄子上了身,为着不叫人疑心,还特地熏了梅香在袄子上。
这么着,到赐婚那日再穿红,便不显得突兀了。
梨花离去时点出这句,秦芬脸上发热,生怕蒲草瞧出不对来,连忙支使她去给秦贞娘送紫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多时梨花回来了,还带了话来:“太太叫人传话下来了,今儿雪大,姑娘门不必出去请安了,等会在屋里吃完饭,自在消闲就是了。”
秦芬应了一声,坐到窗下拿起书来看,看来看去,一个字也不曾看进去。
照着从前,她必要想想府里的事,然而今日,是不是因为穿了一身扎眼的红袄子,她竟想起范离的事来。
从前范离求娶时,她曾开玩笑地说要一位功成名就的厉害夫婿,范离那样拼命办差,除开想光宗耀祖,是不是也有小小的一些,是为着她?
蒲草见姑娘似是有心事,连忙劝解:“姨娘不过是来提醒姑娘一句,哪里就值得姑娘当真这样苦恼了。”
秦芬“嗯”一声,不曾接口,她心里想的其实是旁的事,可是也不想叫人看出来,便拣了别的事情来说:“从前你们说,也不是家家都纳妾的,怎么我们认识的几家人,都有这些烦心事?柯家,方家,这些事可不少呢。”
这话蒲草也答不上,还要再说,早饭却送了过来。
秦芬起身去吃早饭,桃香也进得屋来,把蒲草替了下去。
她一边替秦芬盛粥,一边嘀咕府里的新鲜事:“没几日就是冬至了,除开亲戚好友,听说昨儿闵嫂子还给玉锁娘送了节礼去。”
秦芬有些日子不曾听见玉锁的名字了,这时听了桃香的话,愣了片刻才想起玉锁的事,便问是谁的意思。
桃香如今也伶俐起来:“不是太太的意思就是四姑娘的意思,既然闵嫂子能去办这事,不是太太的意思也得是,只瞧三姑奶奶受教不受教了。”
如今柯源也不知是明白秦家的意思,还是为了与秦淑赌气,竟在内院摆了一桌席,把玉锁正经抬作了姨娘。
有了这么个姨娘,秦淑也没空理会巧儿出府不出府了,寻常只拿巧儿当个寻常丫鬟,竟不吵闹了。
秦淑拿巧儿生事,原本只是为了争个面子,推了玉锁出去,也不过是想拿捏男人,谁知如今面子没争到,男人也快丢了,她哪还有功夫理会旁的事。
柯源原本是倾心于秦淑的,如今又忌惮秦家,哪里会与她轻易闹僵。若是秦淑能一直好生守着柯源过日子,也自有她的前程。
秦淑这人,秦芬是一句不想多说,于是不置一词,又喝两口茯苓百合粥。那粥炖得软糯甘香,秦芬觉得甚好,指了桃香又盛一勺,捧起粥碗轻轻吹一吹,问起秦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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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香脸上的神情颇有些奇异:“自从柯家送了个丫头来咱们家,六姑娘的身子便渐渐稳当了,可是秋蕴,却没那样好的运气了……如今,卧床坐小月呢。”
秋蕴何止是运气差,平心而论,简直是倒霉透顶,好容易搭上个爷们儿,使尽手段有了身孕,却还莫名其妙掉了。
可是,作为丫鬟,桃香对秋蕴又有些不齿,好好的差事不干,和少爷滚到一处去了,真是下作。
秦芬自来不爱管闲事,一向也不曾问过方家的事,这时随口问起,却听见这样的消息,她不想坏了自己心情,赶紧换个话题:“等会你去四姑娘那里,和兰儿一道看看,三公主的那斗篷,可包得结实。”
第160章
冬月二十六, 雪后初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日晴空万里,天蓝得好像一匹波光凌凌的湖蓝缎子,空中飘着几朵淡淡的白云,好像织女用最精巧的织工变化出来的点缀。
整个皇城这日都是高兴的, 不光是为了三公主百日, 还有北方边境传来的捷报,皇帝大喜之下, 说要在皇宫里放焰火, 一则是庆边境大捷, 二则是庆爱女百日。
这日中午,秦府吃过早午饭, 就已忙碌了起来。
作为昭贵妃的亲戚,秦家必得隆重出席, 不光主子全部盛装,连跟进宫的丫鬟都打扮一新。
杨氏自己穿了身深紫色绣银色花样的妆花缎子袄,秦贞娘罕见地穿了身天水碧的袄子, 这母女两个一深一浅, 把身穿大红梅花袄的秦芬给显了出来。
秦芬这便知道,前几日自己的小心思, 可没瞒过旁人去。
府里众人都道秦芬脸皮厚的,今日见她满脸不自在, 都知道是害羞了,无一人戳破她,只作无事, 谁知两个小的却不理会大人的官司, 一看见秦芬就叫了起来:“姐姐,今天你怎么和我们穿一样的衣裳?你们女孩子不是该穿那些彩色的衣裳?”
两个小人儿家常穿些蓝、红衣裳, 便当这两个颜色是素的,旁的碧色、粉色、黄色等才是彩色,这时见五姐与母亲和四姐穿的不一样,便问了出来。
为着喜庆,杨氏给两个儿子穿了一样的酱红色大袄子,谁知这时倒和秦芬的撞上了。
秦芬平日哄两个小的最有话说,这时被说得哑口无言,还是秦贞娘来解了围:“怎么着?许你们穿红,便不许五姐穿了?咱们平哥儿和安哥儿是这么小气的孩子吗?”
平哥儿立刻大叫起来:“我们才不小气!以后常给五姐穿红色!”
杨氏微微一笑,对着茶花招一招手:“走吧。”她走了几步,回头又对红菱交代一句:“我们都进宫去了,府里便是你守家,你要知道轻重。”
红菱连声应下,恭恭敬敬送了杨氏出门。
今日有脸面的公卿、官员都要进宫给三公主贺百日,只怕是人山人海,杨氏怕分坐两辆马车要冲散,干脆一家大小五个挤在一辆马车上,奴仆也只带了茶花和碧玺,外加一个闵嫂子,红菱留在家里,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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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马车走出一段,秦贞娘与秦芬轻声嘀咕:“娘如今还真是好性儿了,要打发个丫鬟,也这样全她的脸面。”她是杨氏的亲生女儿,又与秦芬亲厚,红菱要出府的事,姐妹两个便都知道了。
秦芬和秦贞娘一人搂一个弟弟,面对面坐在马车两边,这时听见两个姐姐又说起家常,平哥儿和安哥儿大感无聊,两人干脆凑到一起,掀开窗帘往外看。
秦贞娘被挤到一边,好气又好笑地对着平哥儿拍一下,坐到秦芬身边。
秦芬还没说话,却听见杨氏开口了:“贞娘,你的话是说给芬丫头听的,还是说给我听的?怎么人越大越顽皮了。”
杨氏脸上似笑非笑,秦芬瞧着,是不曾生气的。
秦贞娘确实想不通,那个红菱在府里又无什么盘根错节,打发她出去,还用怕打草惊蛇么。
秦芬也是这样想的,便将眼神投向杨氏。
杨氏哪里看不出两个女孩的想法,笑着摇了摇头:“你们俩呀,就是太年轻气盛了。红菱确实势单力薄,打发出去也容易,可是你们不怕寒了别人的心吗?她到上房还不满一年,办事一向小心周全,在别人眼里是无错的,忽剌巴儿地就被罚出府去,旁人看了,哪还愿意用心办差?”
这话一出,两个女孩都对杨氏心服口服,秦芬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见杨氏说一句:“这次打发她出去,少不得还得借芬丫头说事。”
秦芬愣一愣,倒没什么不高兴,反而起些好奇:“不知太太是什么主意?”
杨氏看一眼两个儿子,神秘一笑:“说破无用,这两个小烦人听见了,便要说漏嘴啦。”
秦芬便也不再相问,安生坐着,一路到了皇宫。
今天的宴会,与杨氏预料的一样,人山人海,马车在皇宫外一里地就停住了,一家人步行入宫。
宫门外的积雪,早就被扫得干干净净,青石板的路上,铺着大红地毯,仿佛一条青云路,托着百官和家眷进宫。
今日的宴会场面盛大,宫中并无这样大的房屋,只好把御花园连同边上的繁英殿给辟了出来,用作宴客场所。
一殿一院和一园,便是严格的身份界限。
像寻常官员,只能在御花园里吹冷风,三品以上的大员和家眷,便可坐在繁英院中,公卿贵族和皇亲国戚,便都坐在繁英殿里。
托了三公主和昭贵妃的福,秦府众人是不必在外头吹冷风了。
杨氏领着四个儿女,从万花从中穿过,一路上还得左右与人交际,好容易挤到殿中,被引到了下头的角落:“秦夫人请安坐。”
秦芬往四周一看,上头是国公府的老夫人和少奶奶,前头是几个亲王府的女眷,这便知道,自家能进殿,实在还是托了昭贵妃的福。
对面的男宾席上,秦览正左右逢源,待瞧见夫人和女儿们,点一点身边的空位,遗憾地摇了摇头。
杨氏见了,侧过头来对秦芬说一句:“可惜了,你三哥紧赶慢赶还没赶到,竟没能亲眼瞧见你赐婚。”
秦芬连忙摆手:“天冷又落雪,三哥赶路不易,平安才是最要紧的。”
天色渐渐暗了,红烛明亮,照得殿中亮如白昼。
太后和皇帝、皇后等人还未出席,可是谁也没有表现出不耐,每个人都是那么端庄文雅、彬彬有礼,仿佛对于饿着肚子在殿中等候感到万分的高兴。
秦芬笑得脸都僵了,却还得忍耐,见秦贞娘脸色不变,手里的帕子却越捏越紧,便知道这姑娘也不耐烦了。
平哥儿和安哥儿倒还好些,两个孩子一会儿在女宾席上受一番赞扬,一会儿又被唤到男宾席上听些夸奖,不多时纪王又来与他们玩耍,他们俩反而比秦芬姐妹两个有事做。
秦芬看一看两个孩子,心道自己总不能连两个孩童也比不过,耐着性子喝口茶,又端起笑脸去应酬。
幸好,又过了一刻钟,便有个年轻内侍进屋来拍一拍手,对内宫熟悉的人认出那是皇帝贴身的小太监进良,顿时互相使个眼色。
喧嚣的屋子里一下子静得落针可闻,秦芬心里微微一提,轻轻坐直身体。
皇帝穿着一身玄色圆领袄子,身边伴着皇后,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上头。
众人齐齐起身下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秦芬一边随着众人行礼,一边在心里不住感慨。
做皇帝可真威风,宴席晚来这许久,这屋里不管老的少的都得甘之如饴,见了他还得行礼参拜。
那皇后的位子,也当真有分量,不管平日如何坐冷宫,今日这样的大宴,和皇帝一道接受百官朝拜的,却只能是皇后一人。
待站起身时,秦芬偷眼往上一瞧,却见皇帝身边除了皇后和太监,还远远侧身站着个年轻人,身穿官绿圆领长袄,神采飞扬,正对着自己微微而笑,不是范离又是谁?
秦芬脸上一红,忍住了没低下头去,对着范离的方向,也微微笑了一笑,心里却莫名其妙想起夏天时在田庄偶遇范离的场景来,那时他也是一身绿衣。
这年轻人,原来爱穿绿色。
皇帝入座,太后也由一位老姑姑扶着,走了进来,她才坐定,后头又走来一位身穿淡紫皮袄的年轻女子,众人瞧见是昭贵妃,又互相使起眼色来。
无论众人心里是什么想法,都只能老老实实地行礼:“太后娘娘福寿安康!昭贵妃娘娘金安!”
论起品级,昭贵妃也是正一品的妃子,她也受得百官参拜,然而今日是皇家正宴,依着惯例,她不该出席的。
皇帝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开口时声音都带着一股笑意:“众爱卿请入座吧,进良,开席。”
第1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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