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穆兮窈自沈府出来时,已过申时,一出门,她便见一人站在马车旁,浅笑着看着她。

    她愣了一瞬,“侯爷,您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

    林铎将她扶上马车,看着她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问道:“可是与沈太傅说开了。”

    见穆兮窈闻言诧异地看来,林铎坦诚道:“我说了你莫要生气,其实最早得知此事的人是我,只是当时我始终不敢确信,便借机试探了沈太傅,此事毕竟关乎你母亲名节,我也没同你两个舅父提起,就想着等沈太傅自己说出口。”

    原是如此。

    想起沈澄迟迟不肯说出口的缘由,她低叹了口气,“他很愧疚,对我娘亲,他原本似乎是打算等我外祖母来了,再说此事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林铎,“说起唐老太君,我得到消息,想必后日,她老人家便能抵达京城。”

    见穆兮窈一下咬紧了双唇,林铎笑了笑,“很紧张?”

    “嗯。”穆兮窈颔首,“毕竟这是我母亲生前最亲的人,如今也是最后一个我未见过的亲人了。她还不晓得我的事,也不知届时见了面要如何说道。”

    “倒也不必说道。”林铎似是自言自语般道,“也许,她早就知道了……”

    恰如林铎所言,两日后,唐老太君便被唐湛安排的人护送进了京。

    其实,若不出五皇子那事,唐老太君能更早抵达,但因着当时京城乱得厉害,唐湛便去信让唐老太君一行暂且在原地安置几日,等京城局势安稳下来,再行赶路。

    为了迎唐老太君,唐湛唐泽与唐允昭皆特意告了假,一大家子人齐齐整整,清早便等在了唐湛府门口。

    眼看着载着唐老太君的马车停下来,唐湛忙上前,小心恭敬地将车内人扶下来。

    “母亲。”

    “祖母。”

    众人围上前去同唐老太君行礼。

    唐老太君笑着颔首,神色感慨地望向唐府大门,她离开这么多年,这里好似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看罢她垂眸转而将视线落在眼前,神色慈和,“这便是裕哥儿吧。”

    朱氏闻言,忙上前将襁褓中的孩子递给唐老太君瞧,唐老太君拉了拉裕哥儿的小手,满意地笑道:“也有两个多月了,这瞧着白白胖胖的,哪像是早产的。”

    “那是托祖母的福,前阵子裕哥儿体弱多病得很,但或是那病魔一听说您老人家要进京给裕哥儿祈福,一下便都给吓跑了,我们裕哥儿才能养得这般白胖。”

    唐老太君闻言,不由得眉开眼笑,“婉娆这嘴,还是一如既往地会说话,每次都说得人心花怒放。”

    此言一出,唐家众人都不由得笑起来,朱氏反是不好意思了,“婉娆说的句句实话,祖母谬赞了。”

    外头炎热,也不方便久站,唐湛和杨氏便扶着唐老太君往正厅而去。

    而穆兮窈始终将自己藏在角落里,在后头静静望着她这位亲外祖母。昨日,唐湛特意召她过去说话,言等今日唐老太君来了,先别急着表明身份,一点一点慢慢同她解释,想来她老人家也能好接受一些。

    她眼看着唐老太君在上首落座,正踌躇着,不知该何时上前施礼之际,却见唐老太君的目光穿过半个厅堂,骤然朝她看来,一下定在了她的身上。

    唐家众人亦循着她的视线看过来,唐湛迟疑片刻,对穆兮窈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

    “母亲,这位是……”

    待穆兮窈在唐老太君跟前站定,他正欲介绍,却见唐老太君泪眼婆娑,一下握住了穆兮窈的手。

    “孩子,我终于见到你了。”

    乍一听到这话,穆兮窈没忍住,簌簌掉下眼泪来,“老太君……”

    果然如林铎猜想的那般,这位老太君早已知晓了所有真相。

    也是,关于她认回唐家的事,京中早已传遍了,并非什么秘密,唐老太君随意叫人一打听,不就一清二楚了。

    “叫什么老太君。我虽上了年岁,可又不傻,你们用裕哥儿骗我进京,我怎可能不怀疑。”唐老太君哽声道,“孩子,你的事,还有你母亲的事,我都已听说了,等了这么多年,虽没能等回你母亲,可也算有了结果,我就是死也瞑目了。我是生了你母亲的人,你说,你当叫我什么?”

    闻得此言,穆兮窈登时屈膝跪下来,哭得泣不成声。

    “外祖母。”

    这因着哭噎而有些含糊的一声呼唤,却教厅中几人一下红了眼眶,杨氏李氏几个女眷本就眼窝子浅,登时忍不住用丝帕抹起了眼泪。

    “唉,唉,好孩子,快起来,让外祖母好生瞧瞧。”唐老太君将穆兮窈拉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像,你生得和你母亲真的很像,我那可怜的女儿,终究是福薄……”

    得知唐月疏之事后,唐老太君也曾狠狠哭了一场,但活到了这个岁数,到底是想得更开一些。有些人有些事,命就如此,谁也改变不了,虽是天人有隔,但她已是半截身子埋进了黄土的人,想来不久也能在地下和唐月疏团聚了。

    众人虽是伤感,但看唐老太君的情绪还算稳定,也算是舒了口气。

    正当整个正厅萦绕着悲喜交加的气氛时,便有下人来禀,“大老爷,沈太傅来了。”

    唐湛闻言忙道:“快请进来吧。”

    听得“沈太傅”三个字,穆兮窈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她看见唐湛转而对唐老太君道:“母亲可还记得沈太傅,便是当年与我们唐府一墙之隔的那位……”

    唐老太君眯眼回想了片刻,“哦,是月疏……”

    话至半截,她突然止了声儿,眸光黯淡了几分,似是不大想提起那些伤感的往事,便只问道:“他来此,是有什么要事吗?”

    唐湛知晓沈澄为何而来,毕竟先头要认穆兮窈为义女时,沈澄便同他们兄弟二人提起过,但他并未明言,“想来,是有事前来商议。”

    说话间,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然在小厮的引领下入了正厅。

    “晚辈见过唐老太君。”沈澄在厅中站定,恭敬地施了一礼。

    “沈太傅快请起。”唐老太君可不敢受这一礼,她凝视着沈澄鬓间的白发,蹙眉道,“老身也有好些年不曾见过沈太傅了吧。”

    她记得,这位沈太傅年岁似乎也不大,和她家老二不相上下,怎的这些年不见,竟憔悴衰老成这般。

    “是。”沈澄答,“打老太爷故去,唐老太君扶柩回了岑南,也有六七年了。”

    六七年……

    唐老太君面露恍惚,“日子过得真快……”

    似乎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

    看着唐老太君感慨的模样,沈澄沉默片刻,拱手躬身道:“老太君,晚辈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见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唐老太君笑,“沈太傅有什么事,尽快说便是。”

    谁知她话音才落,便听“扑通”一声,却见这位沈太傅竟是在她面前重重跪了下来。

    唐老太君陡然一惊,忙让唐湛去扶,然沈澄却是不动,只抬首神色认真,“老太君想来也知道,月疏还在世时,晚辈便忠情于月疏,而今月疏虽已不在了,但晚辈仍想与月疏在一块儿。”

    他顿了顿,提声道:“晚辈想迎娶月疏过门,将她的尸骨移入沈家祖坟,死后能与月疏合葬,还望唐老太君能够应允。”

    唐老太君愣怔着坐在原地,久久凝视着沈澄的脸,似在确认他这番话是否真心,片刻后,她才低声问道:“你就不介意她曾为人妾吗?”

    沈澄身子微僵,眸中闪过些许痛楚与自责,“晚辈怎会在意,是晚辈对不起月疏,害了月疏,晚辈早该这么做的……”

    是他害了月疏?

    唐老太君蹙眉,着实没有听懂这话,唐月疏那些年的遭际,她已然尽数听说了,是那叫穆致诚的人卑鄙,骗了失忆的月疏,又与他沈澄有何干系。

    沈澄看出唐老太君的疑惑,他掩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许久,方才艰难地开口。

    “窈儿,不是穆致诚的孩子,是晚辈和月疏的亲生女儿。”

    此言一出,厅内登时响起一阵抽气声,唐家众人皆目露错愕,唯有知晓真相的穆兮窈默默垂下了眼眸。

    “你说什么?!”唐老太君一下站起了身。

    沈澄继续道:“月疏离京前往岑南的前一夜,曾越墙来寻晚辈,说老太君要给她定一门婚事,晚辈一时酒醉,对月疏犯下了错事……”

    唐老太君身子微晃,险些站不稳,幸得穆兮窈在侧,一下将她扶住了。

    她用右手死死掐住圈椅把手,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看向沈澄的眼神似是愤怒,又似是悲痛。

    “你……你糊涂啊!”

    她坠下泪来,低吼一声,终是忍不住抬起一旁的仗拐,在沈澄背上狠狠砸了一下,沈澄吃痛身子一抖,却是咬牙不曾出声,任由唐老太君发泄心中的怒火。

    “你是,月疏也是!”

    这一下便令年迈的唐老太君有些力竭,她跌坐在椅上,驻杖在地上重重敲了两下,看向沈澄的眼神悲痛欲绝。

    “你可知道,当初我与老太爷商量,给月疏挑的夫婿是谁吗?便是你沈澄!”

    第66章 大结局

    (下)

    沈澄难以置信地看去, 眸中满是惊愕。

    原是这般吗?原来月疏要嫁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

    唐老太君捂着胸口, 泪流满面,“冤孽啊,终究是阴差阳错。”

    众人皆垂首,默默不言。

    是啊,阴差阳错……

    唐老太君为了给女儿一个惊喜,并未明确告诉她,要将她许给何人, 造成了唐月疏的误会, 才至于让她那晚去寻了沈澄,怀上了他的孩子,再后来,便是那卑鄙无耻的穆致诚借唐月疏腹中的孩子, 欺骗于她……

    可若一开始,唐老太君并未隐瞒唐月疏这件事, 是不是两个年轻人便不会有那晚的情难自禁,如今的局面会不会不大一样。

    但假设只是假设,终究什么也改变不了, 就像谁也不知,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动, 却就此改变了唐月疏的一生。

    厅中陷入一片死寂, 只能听见唐老太君痛苦的抽噎声,过了许久,那抽噎声方才停了下来, 唐老太君带着些许哑意的声儿幽幽响起。

    “你打算,何时娶月疏为妻?”

    沈澄诧异地抬首, “老太君……”

    这话的意思,是她同意了吗。

    唐老太君长叹了一口气,她实在不知对于唐月疏的死,究竟是何人的错,好似他们都有错,却又好似都没错,也许终究只是命人弄人。

    她执着地等了唐月疏那么久,十九年,整整十九年,她自己清楚那种陷在往事中难以解脱的痛苦,是旁人三言两语无法轻易劝解和消弭的。

    而如今的沈澄正是和当年的她一样,不,也许从唐月疏失踪那一年开始,他就和自己一样,深陷在无尽又无望的等待中,如今等待结束了,唐老太君也算是放过了自己,可沈澄没有,他却又陷入一个新的漩涡内,开始了无休无止的自责。

    如此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够了,也该够了。

    何必让死者始终折磨着生者呢。

    “你让她等了那么多年,也该让她风风光光嫁给你了吧,届时窈儿也能成为你名正言顺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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