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等啦~
今夜又难以入眠。
我做出了恶毒的选择。这一次我的良心更加不安了。
太阳照在我身上是死去的错觉。皮肤很冷,没走一步都让我感觉颤抖晃动。我感觉我的魂魄和肉体马上就要被晃到分开,而我不知道怎么去将它们合起来,所以最后只能任由它们越分越远。
大概没人能看出我的恍惚吧?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追究起来没有源头。只知道这种撕裂的感觉随着航行一天天加剧,在神穹之下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分开了。
队长是我必须做出决择的责任。可作为一个人,我好痛苦。
还以为,不会有所动摇。
还以为,曾经犯下的错断不会后悔。
我接下了主公的任务。才知道,我啊,根本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明明恨透了神,恨透了那个世界,最后也为了自由选择欺骗,害死了她。可见到她的时候,确定是她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一直生活在那个说出谎言的日子。
我存在良心。无法像主公那样,有坚定的自我和冷酷的理性。
这就是自由的滋味儿吗?为什么这么苦这么累。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再看见太阳了,我真的好怕见到那张脸。可不可以不要再不开心了,想到你从前的样子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真的好痛苦。
都是因为我啊。
我才是该死的那个。红衣,你不该舍命救我。只要我活着,我就会做出一个个害人的选择,招惹不断的恨意。我一点也不比你沉稳坚强,我是个不敢死的胆小鬼,偷来的自由和命该还回去吧。
……
抱歉,青衣姐。我不是有意看见的。
“清平,青队的遗物收拾妥了吗?”
走过素色的屏风,女子单薄的背影出现在眼前。
阳光铺满地板和墙壁,唯独在女人脚下投了浓重的墨色。
陈三不敢靠近。这些日子他小心翼翼,维护着她平静的表象。陈一伤情加重卧床不起,小雪没了笑容再不愿开口说话。清平和青衣是最要好的,除了敛尸时不愿意放手没有其他异样。
这样最糟。
情绪没有宣泄口,都积压在心里了。
“不小心看见了青衣姐的随笔。她都放在这个小盒子里了,也不带锁……真是的。”
清平笑说,把手中的这篇放回盒中。
衣物和用品被清平分别归置在两个大箱笼中,陈三说,“这就是全部吗?”
清平嗯了一声,抬起箱笼里层层衣物,把这只小盒压在了最下面。
手腕上,伤疤清晰可见,陈三不由想:她定没有好好涂药。
“快到了吧,北京。”
“已经过紫禁城了,晚上就能到北地。至于何时能找到大营,这就不好说了。”
“嗯。”清平把锁头落下,攥着钥匙从青衣的舱室走出去。一边走,嘴里边念了句佛经。
心情沉重起来,阳光照白上甲板的入口处,青衣说:不想看见太阳。
“修罗二,你马上就解脱了。”
清平来到瞭望台上,修罗二在此处打坐。
孩童模样的他抬起头,额上是一层因疼痛引出的密汗。灵契生效,余韵未消。他的热感世界中,清平那颗血红的心脏跳动得异常缓慢。比往常要慢得多。
修罗二腰间正别着一把黑色刀鞘。清平第一次见时很讶异。她亲眼看着修罗二把自己的肋骨抽出来削成这把刀鞘,骨头是绝不可能的黑色,神剑被削成了小臂长的匕首,安然地插在这把黑刀鞘中。似乎是被污染了一般,已没有任何属于神的气息。
能拔出神剑并压制神剑,这就是修罗二的实力。由此她更加肯定,修罗二是个疯子。他不安定不受控,灵契只有毁灭这一个选项。
“你要杀了我嘛。”
清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说道:“你知道什么最可怕吗?”
修罗二说,“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可怕。我没有这种感情。”
“是啊。”清平呢喃着。她指尖蓄力,丹田中所剩不多的灵力凝聚指尖被她射向空中。
顺着那个下落的物体,修罗二看向清平的掌心。原本鲜活的飞鸟躺在清平的掌上,扑腾了几下翅膀后就没了动静。
她…杀了一只过路的飞鸟。
“翱翔天空,顷刻死去。因为太过偶然太过仓促,所以死亡时也不会有害怕的情绪。”
修罗二抿起嘴角,心不觉跟随女人缓慢的语调加起了速。
她到底想说什么呢?
“可是当一个人的命掌握在别人手上,掌控者不规定他的死期,不提前告知,完全凭自己的心情决定,你说,这个人会是什么感觉。”
清平撩开被风吹乱的头发。漫无边际的云山总令她幻想那些云块中有无人的桃源。
“还好是灵契,对吧?就算从这幅躯壳里离开,我也可以继续做那个掌控者。你要尽情去享受这个世界的美好,山川湖海天下三界,挑战强者,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不过你要记住,我讨厌被蚊子咬,讨厌吃不饱饭,讨厌被利用。或许一个清晨,我会因为看见了太阳而不高兴,或许一个夜晚,我会因为看不见太阳而烦恼。所以我按动灵契,杀死了一个人,希望那时候你不是在与强者战斗,因为,那一定是你最不愿结束的时候。”
飞鸟从清平手心起飞,煽动翅膀落荒而逃。下一刻,手腕被男人抓在手心里,骨头捏成粉碎。
啊……他生气了呢。终于会害怕了。
“她死了凭什么赖到我头上!要怪不是应该怪你们嘛?弱小无能,如没有我,你们只会死得更惨!”
心跳得好快!简直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烦躁难受,这种可恶的情绪使他恨不能立刻把这个女人杀了。不,应该把她的嘴巴撕烂才对,分尸剥皮!……女人最害怕什么?也一定要让她痛苦才行!
恢复原样的修罗二,身型和一头野兽也没什么区别。清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剧痛令她的筋肉不自觉地颤抖着。
她冷哼一声,用一种近乎鄙夷看向垃圾的眼神瞧着修罗二。
“不懂爱恨的你根本不能理解,所以你才会觉得我在恨你。”清平把视线移开,不想浪费在修罗二身上,“在我看来你就像世界的毒瘤,孕育在人体内的疫病,我有这个治愈的权柄凭什么不用?”
“毒瘤、疫病?可我究竟做了什么!我明明没做错任何事,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乐清平整个人抖了一下。她面色僵冷苍白,一瞬间褪去了血色。她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其实和谢子英没有区别。
他确实没有义务去救下谁。缺少感情的怪物无法体味失去的滋味儿,又怎么会因为不想失去而去救人?
可是,青衣的死难道就和他没有半分干系?
那把刺入青衣胸膛的剑,就是他亲手拔出来的!怎么可能无关!
“拔出神剑的时候我眩晕了片刻,醒过神时剑就被夺走了。哈哈,谁能想到那玩意儿夺了剑就立刻朝你们去了?你们才很奇怪吧,只能怪你们自己不是吗?一个二个都跑了,丢下按你们人类来说是同伴的家伙。不,最奇怪的是你。明明是刺向你的……”
修罗二短短的六十年生命头一次说这么多话。他心里好烦躁,可不说点什么辩解的话大概下一刻就会被抹杀了吧?不行啊,他才知道这世上有神的存在,才知道大海和天空是什么样子,他不想死。如果就这么死了,他会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说不定那玩意儿就是想杀你的呢!你不知道吧,你只是个迟钝的凡人,当然不知道它跟了你们好长一段路。如果不是我去拔剑,它把目标转向了我……你!你们就已经被它吞进肚子里了!”
“喂,你听见了吗?不怪我,真的。说话,说话啊!”
修罗二摇着清平的肩。他的手很大足以把她整个肩头囊括在手心里。温热的液体从修罗二左眼眶落下来,带着一股腥气,最后在木板上滴落成浅红的斑迹。
一线天蓝混合着脏污的液体。男人头一次品尝到焦急的情绪,他半睁开左眼,上眼睑的封印硬生生破开,银钉划出扭曲的创口。
如同坏了一只眼睛的陶像,透露着诡异的死气和僵硬。
胸膛里压抑不住的情绪从喉口挤出。清平笑了。她闭上眼睛忍耐着,五官全部皱缩在一起。如果不这样,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怎么能在修罗二面前哭呢?这世上,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可以在谁面前哭了。
明明不想听到这些话。
半睁不睁的左眼只看得见女人惨白的嘴唇。它一张一合,修罗二完全拼凑不出这句话的意义。
她说:
“忘记我,否则就永远相信我会杀死你。”
再也没有比这更可怕的话了。
知道他们返程,斥候营预留了联络暗号。几次三番地到达指定地点确认身份,他们方被告知大营的具体位置。距离开北京已过去三日。
休整期,麒麟大军驻扎在山中开阔的谷地。营帐一眼望不到尽头,犹如一座拔地而起的城池。
到了最外围关防,轮值的军士拦下众人查验身份,不多久给出核验结果。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出了什么问题。陈二对清平说道:
“兴许是上面忘报了或文书没送到,总不会出大问题的。你且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们先入营述职,然后去防务说明情况。”
“好。”
由于任务是麒麟大将军指派,述职的优先级就比向防务说明清平的情况优先得多。所有人不得不立刻入营面见,清平只能一人留在营地外。
众人拱卫着青衣的棺椁。四名军士拉棺,缓缓行入暮色中的麒麟军营。
夕阳西斜,看不见大家影子的那一刻,清平的心一下子空了。疲累无可避免地席卷全身,她找了处地方坐下呆呆地看着昏黄的落日。
入营的众人率先抵达的是烈士营。顾名思义,这里是停放阵亡军士尸首的地方。
“明天正好是安葬日,大将军已经吩咐过了,要把青衣大人葬到明英堂。”
明英堂埋葬的都是麒麟侯的亲信、宠臣。哪怕战时,这里的香火侍奉也不会中断,日日添新。
“会不会太快了些?青衣才刚回来。”陈一木讷地说。自打青衣离世,他就一直这么称呼青衣。没有了上下级关系,以男女间熟稔的叫法。
“听说已经去了快十日了吧。从南往北气候差异很大,尸体早该不成型样,还是早些安葬的好。而且,这是大将军的命令。”
领头的军士长敷衍地劝说道。搬出麒麟侯的那一刻,这事儿已经拍板了。
“我会找熟工的女殡好好安置青衣大人,诸位放心。”
女殡专事女尸殓葬,从小殓报丧到陪葬仪制一应操办。在战时,这套流程只有七品以上官职的军士可以享用。
陈一满目悲伤,不舍地看着青衣的棺椁。他已是个成熟的男人,却对一个连关系都没明确的女人如此伤情,这远远超乎他的预料。
这趟旅程,他是陪在青衣身边最久的那个,青衣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如此清晰。他不能保证以后不会对别的女人动情,起码在这个时刻,他深深地留恋着她。
那个说要赶回来过年的人,再也过不了年了。
“小雪?”
众目睽睽下,女孩跪在棺椁旁。她巴掌大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面朝棺椁跪得笔直。
她难过吗?她悔恨吗?
没人能看得出来。
大家喊她走。她一句话不说,任凭谁去拉扯都不肯起来。
“算了,让她跪着吧。不是她,青衣也不会死。”
话从陈一嘴里说出来,没有人反驳。有人用愤怒而震惊的眼神看着他,他并不在意率先往外去了。
走出营地口,一个半大的男孩子一把推开他并狠狠瞪了他一眼。陈一踉跄两步站定回头,看见男孩抱住了小雪。
这一刻,女孩奔溃而尖利的哭喊混入营地连天的哭丧声中,在这停满尸首的地方,泯于众人。
陈一直直向斥候营走去。跟随着他的众人不明所以。这不是往大将军营的方向。
“你们几个,跟我来。”
骑着马赶来的军士用鞭子点出机关城来的三位。三人上了板车,被马匹拉着飞快往大营方向去。
“列长,我们不去吗?”陈二询问道。陈一点了点头,“该上报的早在飞信里秉明。将军体谅,特嘱咐我们入营后可直接休整无需再过去了。”
“这样…那我们直接去防务营把清平的情况上报一下,让她入营。”陈三调转脚步往南方。
“不可。”陈一厉声制止,“她和我们没关系了,任务结束了。”
“这什么意思?”洛富金都忍不住问起来。
“别过问。我是奉命行事。”
话音刚落,陈一直接把陈三生擒,嘴里道:“休怪我了。我怕你为了她不安分。”
突变来得太快,众人一时呆楞原地。几名军士在陈一的示意下直接把陈三押解带离,肃静中,大家也只能看着陈一冷酷的面目默不作声。
“如果你们有谁继续和乐清平牵连,下场会和陈三一样。记住,这是命令。”陈一顿了顿,眼神有些动摇又很快恢复平静。“至此,小队解散。我不再是陈一。你们应该很清楚,我名为李照,斥候营都尉。”
美梦与噩梦交织,喜悦与悲情更迭。旅程终于画上了血色句点,被抛弃的人对此毫无察觉。当善于欺骗的上位者决定信守诺言,被抉择的还以为,是自己有错在先。
第一百四十六章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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