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这宋恣发现了我这大公子乃是假货?」随即又想起那读灵者来:会不会便是他呢?这念头一闪而过,又觉不像,如若宋恣是那读灵者,我的一切事情他全都知晓,还会有什么事不明白的?哪会是现下这副犹疑不决的模样?大堂之上,众目所向,我心中翻江倒海似的猜疑不定,面上却竭力维持镇静,立在那儿,似遭火烤一般的难挨。
贾妃似有所觉,先向我投来一道抚慰的眼色,方道:「三郎,你但说无妨。
」宋恣点了点头,道:「好罢,这要从前一阵子说起了。
那时大公子卧病在床,听说从四面八方请了许多名医,总不见好。
我闻知消息,心下奇怪,年前我还跟大公子于三桥街碰过面,那时大公子春风满面,身捷体轻,气色很好呀,怎么半年不见,得了如此大病?竟连四方名医都治不了?我一向有个毛病,越是他人治不了的奇症难症,我越是技痒难耐,更何况大公子还是先主公的孙子?是咱自家人?只是那边府上不到无路可走,是断不会来请我了,而娘娘派了不少宫中禦医去,居然从没想起过我……」贾妃笑道:「这些年,你遨游四方、读书写字,除了偶尔外出采采药草,却替几个人认真瞧过病?哪还像个郎中?你想练手试技,我还不放心呢。
要不是老太君的旧疾,你一直跟了许多年,我连老太君也不会交到你手上。
」京东人语道:「不错,前两年七郎偶感风寒,让他瞧瞧,他倒是很快治好了,却从七郎身上找出许多小疾,定要救治,哎呀,那真是……我今无病强侍医,何人怜我吴七郎?七郎被他足足整治了三个月,浑身上下,针眼无数,遍体鳞伤,如此猛医,谁还敢求他看病?」吴七郎打了个寒噤,捋袖露出许多伤疤,摇头道:「人间地狱啊,惨无人道,暗无天日!」胡九嚷道:「你们这么说宋三哥,也太过不公了!俺的风湿是多年顽疾,就是三哥帮我治好的!雀使的怪病也……」纪红书目光如刀,狠狠剜去一眼,胡九身子一缩,兀自喃喃:「瞪我作什么?再瞪三哥也是帮你治过……」宋恣摇头道:「你们不是医道中人,是不会明白我的。
七郎身子匀健,那是男子中的典范,乃医家百求不遇的活案,机会难得,我岂可不把他吃透?我遨游四方、读书写字,正是养我医家浩然之气,这些年,我医道无为而进,那是不用说了,像大公子……嗯,说回大公子身上罢,有一天,我夜不成寐,心想乘着风高月黑,何不去瞧一瞧大公子的病势?便把十妹叫醒了,拉着她一道往西边府上去……」吴七郎向我投来深表同情的一眼。
我则暗下心惊:「他去瞧时,不知是不是在我附体之后?难道给他看出了什么端倪?」胡九奇道:「三哥,你去瞧病,却带上十妹干什么?」宋恣道:「十妹老大年纪,孤身不嫁,大公子生得俊俏,让她去瞧瞧,若能触动女儿家心思,岂不甚好?」霍姑娘面色通红,道:「呸,早知你是如此居心,我才不陪你去呢!哼!人家是担心你夜天迷路,摸到哪户人家姑娘房中去,闹个大笑话,才答应同去的。
」宋恣点头,道:「是的,若非十妹带路,我原是很难找到大公子居处的,这也是我带上她的缘故。
当时进了大公子房中,十妹点了侍侯丫鬟的睡穴,我便开始对大公子下手。
哪知一触大公子身子,便觉其体热如炭,我不由大吃一惊。
按说,大公子男生女相,正是命相中的多福之人,以我医家眼中看来,具有这类貌征之人,阳得阴润,刚柔互济,故性情温和,神气内敛,多能藏志於胸,远驰千里。
他们的身体肌肤,多半温润如玉,体气生凉。
而大公子内热外透,烧灼如铁,如此反常,应是阴阳极度失和,阳盛而阴衰,阳毒侵染经脉之象。
这种病象,前朝宫中秘辛偶有记载,多为帝王久服内丹所致,怎地大公子会得此病?我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遍搜医案,惟有误用了春药,病徵与此相似,但春药发散甚快,也不至於郁积于体,竟成阳毒攻心之局呀?」宋恣说到医事,目迷神驰,浑然忘我。
纪红书、霍姑娘听他一再提及「春药」二字,皆神情不安,面红咬牙,贾妃也暗皱其眉。
京东人语忙轻咳一声,低声提醒:「三郎,概述其要就是了,不必说得太细啦。
」宋恣「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否明白京东人语的意思,续道:「我估摸那些先前来过的名医、禦医,下药定是走滋阴润肺、败火清毒的路子,这也是常理,却不知疗效如何?於是暗以气劲内窥,发觉大公子体内阳毒奇异,并不为药物所制,药力纵能稍稍延缓病势,却如杯水施林,毫不济事,如此下去,大公子性命定然有忧!「我当时十分为难,左思右想,找不到什么好方子能治此症,后来一转眼,见十妹在侧,不由大喜,心想若大公子能与女子……嗯,採用体疗之法,这个……或许是条路子……」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明白「体疗之法」的言下之意,便都以怪异的目光朝我与红衣女子望来。
此时我心知当时的「大公子」定然不是我了,倒还坦然,那东府霍姑娘却急得羞红了脸,怨道:「三哥,你……你把话说明白些!」宋恣恍然,连忙道:「当然,当然!大公子病重不起,这个法子是行不通的,也多亏了十妹……东府霍姑娘恼羞成怒:「三哥!你说你的,莫再提我了!」宋恣僵了一僵,张口结舌,一时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话说下去了。
辕门兽笑道:「十妹勿恼!三哥长期沈迷于医道,我看他行路、用饭,有时甚至连说话也会走神,语不达意、理路不清,那是他向来的毛病,你不必太过计较了。
」宋恣愣了愣,有些不服气的样子,续道:「总之,多亏了……与我同路去的那位女子,身上带有她本门的」寒香丸「,此丸向来只能由女子服用,为男子之大忌,但大公子阳毒烧身,并不畏惧此丸所含的阴柔寒劲,若施用得法,反倒恰能克制大公子的体内阳毒。
我便将」寒香丸「和酒灌入大公子口中,乘机施以金针,使药力发散,并以内劲将大公子体内阳毒逼出要害,才与十妹……嗯,一道离开。
三日过后,我听说大公子病势果然稍有好转,心知救治得法,便又去了一趟,以」大泻真丸「交由大公子服下,大公子连着数日大泻之后,我又去察看,发觉毒势大为减轻,一两个月内,当无性命之忧了。
但也有不妥之处,一是大公子身体不支,抗力也随之减弱,二是那阳毒竟与」寒香丸「交织,毒力由烈转柔,要彻底拔除,却更难了。
此毒一天不除,大公子终究难以……唉!」说到这里,宋恣歎气摇头,出神片刻,忽朝贾妃一揖,道:「娘娘,所以我才让亢总管……」贾妃失声道:「且慢!你的意思我还未全弄明白——你说了半天,是在担心大公子的身子么?」秃鹰在一旁,微微笑着,突然不由自主地唇口张大,打了个大大呵欠,急忙四下瞄看,以手掩口。
宋恣恨恨地盯了秃鹰一眼,脸色涨得通红,越发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说……大公子的病症,我几番探究,可说是了如指掌了,嗯……我出外替大公子寻药,历经一月,不能说空劳无获,但也还没有足够的把握,后来获知老太君病危,匆匆赶回府中,便听大夥在议论大公子承位一事,这个……这个……」贾妃皱眉道:「三郎,你慢慢说,莫要着急。
」旁人越叫他不要着急,宋恣愈见激动,竟指天发誓起来:「我宋恣的医术虽不能……虽不能……但对大公子的病症还是极有把握的!大公子现下虽看着好端端的,但是,但是……」「但是……」京东人语急於替宋恣代述,顺着宋恣的语气叫了半句,似觉不妥,脸上僵笑道:「嗯,还是我来说罢。
娘娘,三郎是难以相信大公子的奇症竟能痊愈,欲先弄清大公子实际病状,再作计较。
若是大公子确然无事,那是大喜。
若大公子病体未愈,则恐不宜承继府主之位。
因东府此番複出,牵涉极广,府外的众多弟兄,以及先主公当年北征的诸多旧部都会前来归附,大公子一旦……一旦有个什么不好,打击大夥的士气不说,只怕还要激生变乱。
」贾妃点头:「我明白啦,筠儿的病不是好了么——也罢,三郎你既要察看,便对筠儿「下手」罢!」说到「下手」两字时,不由唇角生笑。
我听了一惊,自知体内暗藏的内劲功法,与那「大公子」委实不符,若给宋恣发现,却又如何解释?第三七章东府少主「姑姑!」我急忙叫道:「我年少无知,恐难担重任,再说,孩儿的志趣全不在此,还是另择贤能为是。
宋……宋先生的医治手法,孩儿甚是惊怕……还请免了吧。
」宋恣向我施了一礼,道:「大公子,得罪了!」我尖声惊叫:「你……你别过来!」这一叫屈于另有苦衷,神情惶急,却是一点也不作假。
宋恣闻言略退,点头道:「好罢……」突然,辕门兽自左,吴七郎自右,身影闪动,向我扑来!一人紧拿我一边肩臂,扣住我肩井穴,大力掀后,我立身不稳,身子后仰,手腕一紧,两只手又被人死力前拽,只见宋恣双目灼灼,倾身朝我逼视,刹时我转了无数念头,暗道:「中计了!难道我毕竟露了行迹,被人看出?这哪里是察病?分明是拿贼!」只觉宋恣的内劲从手上透体逼来,我的护体真气自然而然地予以反击。
行迹既露,情急中我再也顾不上掩饰了,双肩微缩,以圆劲甩脱辕门兽与吴七郎的扣拿,起脚便朝宋恣裆下狠狠踢去。
宋恣似早有防备,偏膝在我腿侧一撞,我腿弯酸软,无力地耷下。
宋恣朝辕门兽与吴七郎嗔目喝道:「拿住了!」随即我双臂一麻,软软地提不起劲,却是宋恣紧紧扣住了我腕部脉搏,一线真气,循臂而上,一路经阳谷、会宗、曲池往上疾走,转肩上巨骨、曲垣,下行胸前神藏、神封、梁门、太乙、天枢直至丹田,又从丹田游走周身诸穴。
我心中发苦:「落到这地步,也不知他要如何整治我!」耳边依稀听得贾妃、纪红书等人的喝斥之声,宋恣竟充耳不闻,毫不放松,我即便想借着他人不知内情,从旁干预时,乘乱逃脱也是不能了。
半晌,宋恣方放开我双臂,辕门兽与吴七郎也随即将手松开,我惊疑不定,这番挣扎又受制,只觉心腔狂跳,气血翻涌,说不出半句话儿。
宋恣神情古怪,向娘娘俯身微躬,道:「娘娘请恕属下失礼了,只有经受外扰,突然受袭与惊吓之下,人身脉搏才会加快,心跳增速,如此才能察觉体内气血、脉搏、心腔运行的细微情状。
」贾妃兀自微怒,怨道:「也没见过你这等张致作怪的!」我听了宋恣的话,乍惊乍喜:「原来还是察病来着!他娘的,这般五马分尸的架式,谁能受得了?」只是,我一身功力毕竟被他探知了,却不知他要怎么说?大家都望着宋恣,要等他说出个结果。
宋恣却自顾怔思了一会,忽转向身畔的京东人语,道:「你们说帮大公子驱邪治病的龙虎山张天师,是个江湖骗子?」京东人语一愣,道:「怎么?那是当然啦!前几日,老太君跟前的姚姑姑不知从哪请来个张天师,说是帮西边府上大公子去过邪瞧过病的,灵验如神。
我们知道现今打着天师旗号,行走江湖,招摇撞骗的,不计其数,偶有撞着病家自好的,便大吹法螺,姚姑姑她们老人既信这个,便也由他去,当下并不在意。
哪知那天师于老太君房中晃过一圈后,便说邪气已驱,老太君并无大病,若逢喜气一激,精神旺健,便可痊愈。
在收受谢银时,却嫌少了,声称自己乃是正宗龙虎山张天师,朝廷封他提举三山符籙兼御前诸宫观教门公事,今日降尊屈贵,帮老太君却病,只因与贾氏有旧缘,这三十贯钱怎能打发?至少须得三百两纹银方能合他身份,在当庭吵闹不休。
我们几人当时几乎笑杀,天师享誉天下,几近神人,连醮仪法会上都极少露面,怎肯操此龙蛇混杂的尴尬行当?七郎恰从外边进来,见他无理取闹,以暗劲试他,却是功力低微,于是便狠狠地耍了他一通,他几人丢帽掉冠,狼狈逃窜,岂不是个江湖骗子?」霍姑娘笑道:「七哥也太胡闹了,不给人留些情面。
不过,他随身携带的「招魂幡」委实古怪,竟不像假的,我的法幡施咒多年,也远比不上他那「招魂幡」,竟似经无数高道施过符箓,烟熏火燎之痕,刀兵剑阵之气,那是无论如何仿冒不来的。
我正要多问几句呢,他就被七郎吓跑了!」「十妹长于役物,这识器之能,那是错不了的!」宋恣点头之后又叹道:「唉……七郎一向精警,亢大哥行事稳健,但这回……恐怕都走眼了!」吴七郎道:「怎么会呢,我试探过他功法,虽也象是龙虎宗一路,但低微浅陋,不足一提,或许是龙虎宗门下出了败类,出来行骗江湖也不定。
哈,那人的模样,三哥你没亲见,真是滑稽可笑之极!」宋恣道:「这数十年,谁又见过天师真颜?化外高人,变化多端,常有装痴卖傻之举,又岂能让你一眼看透?昔年雷襄子不也是游戏风尘,混迹于赌场,以至积债盈身么?」辕门兽惊道:「三哥,你言下之意……那人竟真是天师他老人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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