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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扬脚下微微一拧,把鞋子的后跟踩脱,然后弯腰装作去提鞋子,不动声色地往四周张望了一下。

    用黄土铺过的道路空空荡荡,看不出任何异样,两侧的山林一片幽静,前面不远就是那座镇子,一切都似乎很正常。

    程宗扬提好鞋子,然后直起腰,一手按住腰间的短剑,若无其事地往镇中走去。

    小镇仍然一片死寂,连山中常见的鸟雀也不见踪影。

    程宗扬越走越慢,突然间脚步一顿,右手拔出短剑,头也不回地往后刺去,同时抬起左臂,斜身一个肘击。

    那柄短剑早已换成真货,程宗扬蓄势已久,一出手就凌厉无匹。

    但他的短剑其实只是虚招,真正的杀着是左臂的肘击——他左手早已握着珊瑚匕首,刀身紧贴肘部,如果有人挡格,必然会吃上大亏。

    短剑不出所料地刺了空,接着肘后一沉,被一只手掌按住。

    匕首锐利的锋刃穿透衣袖,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意,往那人掌心刺去。

    谁知那人反应奇快,匕首锋刃刚一露出,他的手掌已经松开,随即闪身往后退去。

    程宗扬转过身,不由松了口气,“原来是四哥,吓我一跳……”斯明信脸色阴沉,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摇了摇。

    程宗扬警觉起来,旁边真的有人!他用口型问道:“谁?”斯明信一言不发地跃起身,羽毛般落在檐上,然后招了招手。

    两人并肩伏在屋脊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从他们的角度望去,正能俯视外面的大路。

    远处一列队伍正从山中往出山的方向行去,车马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队伍最前方是一队黑甲朱衣的骑兵,他们一手执旗,一手提着长戟,火红的旗帜上写着一个醒目的“吕”字。

    程宗扬低声道:“颖阳侯不在这个方向,车上会是哪位侯爷?”斯明信默不作声,只微微示意。

    程宗扬一愣,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

    车队旁边,一个蓬头垢面的瞎眼乞丐正翻着白眼,拿着一根破竹竿,摸索着前行。

    不是卢景还会是谁?可他应该是在城中的襄邑侯府,怎么跑到山里来了?队伍越行越近,一队甲士纵马驰来,抢先守住镇口,警惕地望着四周。

    程宗扬稍微往后退了些,避开骑手的视线范围。

    队伍里的车舆不下数十乘,最华丽的一共五乘,位于车队中央。

    前后两乘是普通的敞开式马车,上面坐的是襄邑侯的门客,他们不时拱手,向主人祈福。

    里面两乘用硬木做成车厢,外面包着厚厚的犀牛皮,车窗垂着帘子,车辆驰过时,隐约传来女子的笑声,似乎是襄邑侯姬妾的车乘。

    最中间一辆四轮大车,宽及丈许,车身用檀木制成,车窗包着黄金,周围镶嵌着各种珠玉,车顶装饰着一株通体赤红的珊瑚树,在阳光下宝光四射,华丽无匹。

    程宗扬赞叹道:“四哥,咱们把这车抢过来,可就发了。

    ”他只是开玩笑而已,车舆四周簇拥着上百名持戟的甲士,然后是两排徒步的侍从,外围还有数队游弋的铁骑,就是一只兔子,闯进车队也逃不掉。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这世上还真有不要命的。

    就在车舆驶过镇子,戒备的甲骑放松下来准备返回的时候,一轮弓弦疾响,数支利箭飞出,射翻了几名甲士,车旁的侍从立刻大乱。

    接着从两边的沟渠跃出几名大汉,他们挥舞着长刀闯入车队,往中间的车舆杀去。

    队伍中惨叫连连,却是车舆旁一名军官大声下令,那些甲士立刻举起长戟,将周围乱跑的侍从不分男女一律刺毙。

    剩余的甲士则往后退去,牢牢守住车舆。

    那些大汉的长刀显然敌不过甲士的长戟,他们原本准备趁乱引开甲士,然后围攻襄邑侯的车驾。

    但那些甲士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收缩队型,寸步不离车舆,顿时让那些刺客的谋划成了泡影。

    与此同时,周围游弋的铁骑迅速冲上前去,他们在途中已经展开队型,将来袭的刺客包围起来。

    那名侍立在车舆旁的军官拔剑大喝,“前!”守卫的甲士同时向前迈出一步,长戟如林般刺出。

    那些刺客腹背受敌,不多时就或死或伤,无一逃脱。

    即使遇袭,驭手仍没有勒住马匹,车舆在甲士的簇拥下缓缓向前,似乎对周围被屠的刺客不屑一顾。

    车官回剑入鞘,对车内抱拳道:“刺客已然伏诛。

    ”片刻后,车内有人说道:“很好。

    ”就在这时,地上的泥土忽然一动,一片车轮般的寒光破土而出,以雷霆万钧之势从车厢底部狠狠斩入。

    断裂的车轴从彀中脱出,一只车轮迸飞起来,撞翻了两名甲士。

    车厢猛然一斜,撞在地上,随着巨大的惯性将路面划出一道深沟。

    潜伏在地下的壮汉劈开车底,宛如一头猛虎,带着纷飞的木屑闯入车厢。

    刹那间,车内惨叫声便响成一片,鲜血像泉水一样从破碎的车底淌出。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周围的甲士都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离车舆最近的军官反应最快,他一把推开驭手,拔剑往车门劈去,试图闯进车内。

    但刚劈了两剑,车门轰然破裂,一柄巨斧猛然劈出,从他肩头一直劈到腰间。

    那名壮汉咆哮着抡起重斧,锋刃所及,坚硬的檀木厢板仿佛纸片般被撕开。

    车顶歪到一边,那株珊瑚宝树坠落下来,摔成数段。

    不过几个呼吸时间,整辆大车就被重斧劈碎,淌满鲜血的板壁四分五裂,车内那些衣饰华丽的男女来不及反应,就被尽数斩杀,再无活口。

    那壮汉放声大笑,“痛快!痛快!”四周的甲士围拢过来,举戟往车中攒刺,壮汉旋风般闯出,一连砍杀数名甲士,所向披靡。

    在他的冲杀下,失去指挥的甲士队形很快变得混乱。

    他挥斧砍断两支长戟,顺势将一名甲士头颅劈开,足不停步地往外杀去。

    甲士无头的尸身往后倒去,忽然身体一震,一支长矛毒蛇般从他胸口刺出,悄无声息地穿透皮甲,没入那名壮汉的背脊。

    壮汉狂吼声中,回身一斧,将那具尸体劈飞半边。

    尸体颓然倒下,露出后面一名戴着铁面具的黑衣人。

    黑衣人道:“原来是扶风戴霸戴大侠,果然好身手。

    ”戴霸背上血如泉涌,脸上却毫无惧色,鄙夷地说道:“无耻鼠辈!”黑衣人狞笑道:“戴大侠自负英雄,可惜英雄偏要自寻死路。

    今日死在我这鼠辈手里,戴大侠也该瞑目了。

    ”戴霸长声道:“戴某斩杀吕冀贼子,为天下除害!纵死无恨!”戴霸挥斧力战,又斩杀几名甲士,终究寡不敌众,被长戟接连刺中。

    他将两柄重斧狠狠扔出,砸翻了数名甲士,然后盘膝坐在破损的车内,放声大笑,坦然受死。

    “等等!”前面一辆车舆突然有人开口,“退下。

    ”甲士收起长戟,潮水般退开。

    接着车舆的后门打开,一名留着两撇美须的俊俏男子从车上跃下,一边吩咐侍从举起锦幛,将中间几辆车舆围遮起来,一边叫来几名黑衣护卫,守在车舆旁。

    两名姬妾撩起纱帷,挂在金钩上,车内一个披头散发的肥胖男子抚掌大笑,“蠢货!以为这点伎俩便能刺杀本侯吗?”戴霸身上鲜血淋漓,仍然大笑不止,意态豪雄。

    可看清那男子的面容,他不禁目眦欲裂,大吼一声,挣扎着试图站起身来。

    一名戴着铸虎面具的黑衣人从后面掠来,一刀从他足后抹过,将他的脚筋齐齐切断。

    戴霸轰然倒地,身上数处伤口同时溅出鲜血。

    吕冀冷笑道:“你家主人弄丢了本侯的马匹,本侯不与他一般计较,只让他赔偿五千万钱,你家主人居然只肯出三千万!如此不把本侯放在眼中,真是世间少有!”“吕冀!你这个阴毒贼子!讹诈不成,竟然诬陷我家主人!”吕冀哂道:“看来你家主人在狱里还没想明白,竟然敢派人刺杀本侯,好大胆子。

    ”戴霸吼道:“戴某此举乃是为苍生除害,与家主无关!”“你以为本侯会信吗?”吕冀喝道:“来人啊!废了他的手脚,把他扔到牢里!”“吕冀狗贼!”戴霸厉声道:“有种杀了我!”“你们这些游侠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着吗?”吕冀道:“去告诉你家主人,他的家产已经被官府变卖一空,所得十万金铢,尽数抵偿本侯马价。

    至于其他……秦宫,查出来了吗?”那名俊俏男子躬身道:“回家主。

    奴才已经查明,其母原是我吕氏婢女,多年前从主人库中偷盗白珠十斛,逃亡扶风,现已捉拿归案,重新纳入奴籍。

    其家产变卖已尽,尚欠白珠数斛,请家主准许,以其妻女偿债。

    ”吕冀一挥手,“准!”黑衣人用尖刀刺进戴霸肩窝,废了他的手臂,戴霸仍在破口大骂,最后被打碎牙齿,强行拖走。

    …………………………………………………………………………………车队重新开始行进,程宗扬悄悄松了口气,回头看时,不由错愕,本来在他旁边的斯明信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却有一个黑衣人趴在自己身后十几步的位置,一动不动。

    程宗扬暗道自己太过大意,竟然忽略了襄邑侯在途中遇袭,门下的扈从肯定会追查周围是否还有刺客的同党。

    如果不是斯明信出手,自己此时早就被襄邑侯的手下围住了。

    程宗扬刚准备从屋上下来,又赶紧停住。

    两名黑衣人并肩过来,其中一个说道:“施十三呢?怎么还没有出来?”旁边那名黑衣人低声道:“小心些,说不定还有刺客。

    ”黑衣人点了点头,戒备地看着四周,却没注意到他的同伴话音刚落,就被一柄弯钩从后钩住脖颈,悄无声息地切穿喉咙。

    弯钩切入的角度冷静而又准确,力道更是精细之极。

    那名黑衣人鼓起的眼睛瞬间变得灰白,由于钩锋是斜着向上,喉间鲜血没有飞溅,而是顺着他的脖颈淌下。

    黑衣人抽了抽鼻子,“不好!有血腥味!”说着转过身,就看到一个瞎眼的乞丐举起破碗,“呯”的扣在他面门上。

    黑衣人颅骨尽碎,直挺挺跪在地上,然后倒在一旁。

    斯明信收起翼钩,提起最初那名的黑衣人,轻烟般往镇后掠去。

    卢景向程宗扬打了个手势,“走!”程宗扬这才意识到刚才趴在地上的黑衣人是专门留的活口,难怪自己没有感受到死气。

    他从屋上跃下,三人绕了一个大弯,一直奔出数里,才停下脚步。

    程宗扬呼了口气,“五哥,你怎么会从山里出来?”“还不是吕冀那小子。

    ”卢景翻了翻白眼,“我找了门人打听,说他去了菟苑,不在府中。

    我刚摸到地方,他的车马又出门要回洛都。

    ”程宗扬笑了两声,问道:“那个胖子就是襄邑侯?”“没错。

    ”“他的苑林也在北邙?”“看到那座楼观了吗?”卢景用竹杖挑开枝叶,指向远处山顶上一座高楼,“从那里往西,就是他的苑林。

    ”“看起来挺大啊。

    ”“一般吧。

    ”卢景道:“东西六十里。

    ”“六十……里?”程宗扬叫道:“这也叫一般?”“没见识。

    ”卢景对他的失态嗤之以鼻,“吕家最大的一处苑林,从荥阳直到弘农,南北三百里,东西六百里。

    ”程宗扬彻底无语了。

    南北三百里,东西六百里——这还能叫苑林吗?面积都赶上一般的国家了。

    吕氏这后族真不是白叫的。

    斯明信一掌将捉来的黑衣人拍醒,两人搭档多年,配合默契,卢景开口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黑衣人清醒过来,随即露出怒色,“某乃襄邑侯门下宾客!”卢景哂道:“什么宾客?不就是狗腿子吗?”黑衣人怒极反笑,“你们这些蠢货!连襄邑侯也敢招惹!小心灭族之祸!”“真猖狂啊。

    ”卢景摇了摇头,“听清楚: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叫什么名字?”黑衣人面带冷笑。

    “我数到三,”卢景慢条斯理地说道:“一……二……”不等他数完,斯明信翼钩一挑,划开那名黑衣人的袖子,然后钩锋钩住他肘下,转了半圈。

    黑衣人牙关“格”的咬紧,双眼杀气腾腾地盯着这三个胆大包天的亡命徒。

    但紧接着,他眼中的杀气就变成了恐惧。

    斯明信根本没停,把他肘下的皮肤浅浅切开,然后手指伸进他的伤口,扯住他的皮肤往下剥去,动作又快又稳,而且没有丝毫犹豫,好像他剥的不是皮肤,而是一只手套。

    黑衣人眼珠险些瞪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皮肉像剥手套一样剥开,一直剥到腕间,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手臂,皮下的肌肉筋络血管全都暴露在外。

    “嗷——嗷——”黑衣人嚎叫起来。

    “三!”卢景这时才数完最后一个数。

    “施十三!”黑衣人惨叫道:“我叫施十三!”卢景一点都不着急,仍是慢条斯理地问道:“做什么的?”“襄邑侯门下死士……别剥啦……嗷嗷……”“平常都干些什么?”“杀人!杀人!”“杀什么人?”“侯爷的仇家!”“你杀过谁?”“宛城令!吴树!”“为什么杀他?”“他杀了侯爷的门客!”“初九夜间,你在什么地方?”施十三张大嘴巴,舌头像打结了一样。

    卢景盯着他,“初九夜间——吕冀在什么地方?”施十三嘴巴哆嗦起来。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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