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连着无底洞,不管什么东西,塞进去就无影无踪。
“同州烂蒸羊羔!”“仓山杏酪喽……”“甘豆汤、鹿梨浆……”“舞阳拨心面……”“蒸子鹅、槐芽糁……”“紫苏饮、荔枝膏水、木瓜汁……”路边叫卖声此起彼伏,冯源跑过去买了几大杯雪泡水,大伙一人拿了一杯,站着看了会儿杂耍。
这一带多是调弄虫蚁的摊位,耍猴的,训练蚂蚁打仗的,狗熊翻跟头的,乌龟翻身的,最让程宗扬叫好的,是一头老驴跳的柘枝舞。
“干!”程宗扬佩服地说道:“这驴跳得比小侯爷还好看些!”秦桧道:“公子此言差矣,若小侯爷身有四足,当可把此驴比将下去。
”“奸臣兄,要不你也跳一个?”秦桧思忖着道:“歌舞非秦某所长,下棋倒可略试一二。
”程宗扬哈哈大笑,刚才他们还看了场棋耍,对弈双方是一只五彩鹦鹉和一只灰扑扑的大乌鸦。
两只鸟各据一枝,叼着棋子在棋盘上你来我往,精彩纷呈。
摊主还开了盘口,任由行人对弈,鹦鹉的赌注是一比五,乌鸦是一比十。
林清浦看得兴起,花了二十铜铢下了一局,竟然还输给了乌鸦,让大伙好一通奚落。
一路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众人才赶到金明池。
按照惯例,宋国每年三月十八日在金明池举行水赛,军民一同争夺锦标,同时纵都人游赏。
前两日临安刚遭受大火,朝议本来准备取消今年的金明池争标,送呈御览时,宋主却钦定照常进行。
虽然有粉饰太平的成份,但正投了临安人所好,即使刚遭火灾,仍然兴致不减。
金明池长近七里,湖岸遍植柳树,正值春日胜景,湖畔绿柳如烟,岸上士女如云。
金明池正中,是一座富丽堂皇的水殿,由拱桥与岸上相连。
往年宋主都在殿中观看水军操演和争标之赛,以示与民同乐。
今年殿外也泊了御舟,但隔着数里的距离,也看不清哪位是宋主。
程宗扬等人在路上看杂耍耽误了,赶到金明池,水虎翼军的操演已经结束,但真正的重头戏刚刚开始。
远远能看到湖中插着一支的竹竿,露出水面丈许,上面缠满七彩的锦带,竿顶还放着一只银碗,这便是用来争夺的锦标。
六条扎成龙舟式样的彩船如飞而至,船尾的鼓手奋力擂鼓,两排桨手击揖而行,浪花四溅中,能看到每支船上都搭着一座两丈高的木架,木架下悬着长链横板,却是设在船上的秋千。
彩船飞驰间,每条船上都有一名少年登上秋千,在船上高高荡起,作出种种惊险之极的动作。
岸旁的游人高声欢呼,为桨手和荡秋千的少年加油助威。
一条红色的龙舟首先划进锦标周围设的圈子,水秋千上的少年也正好荡到最高点,他双足一蹬,张开双臂,大雁般从秋千上飞起,在空中抱住双膝,车轮般接连翻了几个跟头,然后笔直落入水中。
岸旁万头攒动,看着那少年钻出水面,游鱼般划向锦标,顿时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那少年手足并用,猿猴般攀到竿上,以一个魁星踢斗的花巧动作取下银碗,然后单足踏住竿顶,双手稳稳捧住。
岸上爆发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许多少女用丝巾打成结,朝湖中投去。
秦桧抚掌道:“其飞如鸟,其游如鱼,其攀如猿,虽是游戏,却三技并用,难怪金明池的争锦夺标能令万众瞩目。
”程宗扬目光不经意地往岸上一扫,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笑嘻嘻对李师师道:“海陆空全有,差一样就夺不了标呢。
”说着顺势引开她的视线。
李师师一直看着湖中的夺标竞技,并未在意他的举动,浑然不知她母亲也在人群中,刚刚被人唤走,登上一辆马车。
湖上的表演还在继续,如果天气晴朗,会一直延续到深夜,但程宗扬已经没有半点心情。
金明池边最好的观景地点,搭了一座棚子,周围停着十几辆华丽的车马。
能在这里占到位子的,都是临安城中有头脸的人家,一个个非富即贵。
程宗扬一眼看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高衙内那小兔崽子。
程宗扬向秦桧施了个眼色,让他攀住李师师,然后挤进人群。
第三章离棚子还有几丈远,一帮恶仆就拦住去路,嚷道:“这是各家衙内、公子订的位子,快走!快走!莫冲撞了各位少爷!”吵嚷间,有人从棚子里伸出头来,一看是程宗扬,高衙内立即像皮球一样蹦过来,兴高采烈地叫道:“师傅!”一面挺胸凸肚地教训道:“你们这些狗才!连本衙内的师傅都不认得!”高衙内呵斥了众仆,一边引程宗扬进棚。
那些公子衙内见到程宗扬,有些不理不睬,有些面露不屑,有几个在他手下吃过亏的,更是横眉瞪眼,嚷道:“哪里来的篾片先生?快赶出去!”高衙内恼道:“什么篾片先生?这是我师傅!”程宗扬也懒得理会那帮小崽子,趁高衙内向那群十三太保兄弟们辩解,他对高衙内身边的管家富安道:“刚才有个女的过来?”富安嘿嘿一乐,“爷好眼力!”他往旁站了几步,压低声音,“威远镖局总镖头的夫人,销魂玉带阮女侠。
”程宗扬心头雪亮,这富安虽然一副下流狗腿的模样,但高俅经营多年,不可能一个心腹都没有。
既然能被安排到岳鸟人送来的高衙内身边伺候,富安绝对是高俅心腹中的心腹。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了然,心照不宣地走到棚后,避开众人的视线。
“怎么回事?”富安也不隐瞒,“衙内把阮女侠弄上手,送给他的兄弟们玩耍。
刚才在岸边见到,派人把她唤来。
”“车里是谁?”“梁衙内。
”程宗扬心里像吃了个苍蝇般难受,“你去把她叫出来,就说家里有急事,让她立刻回去。
”打扰正在兴头上的梁公子,绝对不是个好差事,但富安没有半点犹豫,应了一声便去叫人。
这狗腿子还有点本事,在车外了说了两句,便见阮香琳从车中出来,匆匆忙忙离开。
接着梁公子气急败坏地下了车,对富安破口大骂。
富安双手叉在身前,赔着笑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等他骂完,富安不知道又说了几句什么,顿时让梁公子转怒为喜。
等富安过来,程宗扬带着一丝不屑冷笑道:“姓梁的好大的架子。
”富安倒不放在心上,带着笑脸道:“都是主子,骂几句也算不得什么。
”阮香琳在天香水榭和那些衙内淫乱的荒唐一幕,程宗扬还记忆犹新。
虽然阮香凝被剑玉姬封了记忆,无法知道她到底作了什么手脚,但阮香琳很可能是被自己亲妹算计,才举动失常。
这么好一棵白菜,自己看在李师师面子上,硬是忍住没拱,怎么能让这些小兔崽子乱拱。
“姓梁的要找你麻烦,就来找我。
”“没事。
”富安笑道:“梁公子刚买的几个奴婢正好送来,这种小事一转眼便忘了。
”高衙内教训了一帮兄弟,过来拉程宗扬入席。
虽然宋国讲究师道尊严,但他们这些有权有势力的公子,看不上的就是那些连进士都考不上,整日在各府混吃混喝的教书先生,全靠着高衙内的面子,才没有给程宗扬难看。
程宗扬当然不会和他们计较,随意喝了几杯酒,远远看到一个怯生生的少女被带进来,送到梁公子的车上。
程宗扬心里暗自摇头,面上却若无其事,随口道:“今天人不怎么齐啊?”高衙内道:“今天是热闹日子,有两个兄弟陪家里人脱不开身,还有个倒霉鬼是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高衙内笑嘻嘻道:“晚些徒儿再与师傅说。
来,师傅尝尝这盏内府流香,正经的内府酿造!”喝了几盏,程宗扬便要脱身,高衙内接连几天没有见着这位师傅,有心跟他再学几手功夫,这会儿虽然不舍,也不敢强留,一边送出来,一边道:“师傅,今晚徒儿要和兄弟们结拜,要不要来乐乐?”程宗扬听得好笑,“你们十三太保还没结拜过?”高衙内道:“新来的兄弟。
”程宗扬略一思忖,“行啊。
就在翠微园吧。
只要别进后院就行。
”高衙内喜出望外,“成!”湖中夺得锦标的少年已经上岸,换了一身干衣,接受观众的欢呼。
金明池中的表演还在继续,除了水秋千,还有竞渡、水舞、鼓乐……按惯例一直要持续到深夜,由宫中施放完五色烟火才算结束。
秦桧道:“临安水上乐事之盛,莫过于三月金明池夺标,八月钱塘江弄潮,每至此时,都中万人空巷。
”冯源跃跃欲试,“不知道今年的烟火有多高。
”林清浦笑道:“让冯大法师给他们放一个见识见识。
”李师师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离开,程宗扬笑着解释道:“碰见几个熟人,喝了几杯酒——”话音未落,林清浦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程宗扬停住话头,望向林清浦。
周围人头涌动,林清浦不好开口,只微微点了点头。
离开筠州之前,程宗扬从冯源手里勒索了一块龙睛玉,由林清浦注入法术,送到孟非卿手里。
那块龙睛玉很小,放不了太复杂的法术,但用来召唤施法者本身是够了。
这样江州一旦有紧急情况需要传讯,可以打碎龙睛玉,向林清浦发出讯息。
龙睛玉刚送过去不久,神霄宗在城外设立法阵,双方讯息隔绝,一直没有用上。
如今林清浦突然生出感应,必定是江州有急讯。
程宗扬不敢怠慢,急忙吩咐一声,金兀术和豹子头并肩从人群间硬挤出一条路来,护送众人离开金明池。
“江州大捷!宋军已撤过烈山。
”回到翠微园的静室,林清浦施出水镜术,便给了众人一个意料之中的喜讯。
程宗扬长出了一口气,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从去年十二月开始的江州之战,经过三个多月超过一百天的厮杀,最终以宋军的全面撤退而告终。
虽然仅仅是一场波及范围不过一州,双方投入兵力十余万人的局部战争,江州之战带给六朝的巨大波澜才刚刚开始。
江州守军以战绩证明了星月湖大营的口号,从此之后,再没有人敢小看这一支失去龙头而被当成匪寇的军队。
同时星月湖大营也用鲜血和牺牲证明了自己占据一州之地的资格。
按照最初的约定,星月湖大营将与萧侯各占一州,划江而治。
名义上双方都属于晋国的臣僚,向建康缴纳应付的赋税,但除此之外,双方都拥有领域内所有的权利,江州成为星月湖大营事实上的领土。
江州之战刚刚结束,城中百废待举。
萧遥逸作为江州刺史,要修表向晋国朝廷报告晋宋两军在边境共同剿匪大获全胜的战绩。
王韬与崔茂负责清点此战抢获的物资和损失,斯明信与卢景分别往宁州和上游的北府兵大营通报战果。
孟非卿则是坐纛的主心骨,下面的尉级军官有些负责整军,有些维持治安,有些负责与雇佣兵打交道,还要安排民众迁回、处置民夫、商贾等等事务,每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只要江州之战尘埃落定,其他全是小事,程宗扬也没有把宝贵的时间用在祝贺上,与孟非卿互报了一声平安,便立刻问起另一件要命的大事,“长伯回来了吗?”孟非卿知道他有事要说,叫来在外等候的吴三桂,便起身迴避。
“属下接连几次潜入云府,都没能见到云小姐,反而和云大小姐照了次面,险些被她认出来。
”吴三桂道:“属下不好再入云府,便去找了当日往云府诊治的大夫、稳婆,还有出入云府的小厮、杂役等人。
”程宗扬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专注地听着吴三桂带来的消息。
“属下从各个渠道得到的消息,云小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被云三爷送到别墅养护,下一步要等云六爷返回建康再作定夺。
”吴三桂迟疑了一下,低声道:“云家对此事愤怒异常,恐怕小侯爷这次要有麻烦。
”程宗扬扯了扯嘴角,这种丢脸的乌龙事件,他不会大嘴巴得满世界乱说,除了敖润和秦桧,其他人都还以为是萧遥逸干的好事。
自己和小狐狸情同手足,大不了下次替他背个黑锅还他。
算算路程,云秀峰再有几日差不多就该回到建康,敖润一路追赶,到建康也就是前脚后脚的工夫。
自己该说的都已经告诉了老敖,到时说出真相,要打要杀就由云家几位爷了。
最好的结果,也许是自己把云如瑶娶来,可要娶她当正妻,别说把自己当成准妹夫看的八骏,单是死丫头那一关自己就没半点信心能过。
如果当偏房,就算云老哥同意,云六爷能同意吗?“黑魔海的奸细查出来了吗?”吴三桂摇了摇头,“事情出来,云家更换了所有的护卫和仆从,听说全部打发到庄子里看管起来,外界打听不到消息。
”程宗扬叹了口气,“算了,只要她平安,这事儿你就别管了,等老敖见着云三爷再说。
”眼下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让敖润把这事儿说清,然后自己就老老实实躺倒挨捶,云家说什么就什么吧。
程宗扬打起精神,“咱们的直属营练得怎么样?”“有三四成凑合着能用,真正能拉出来的,也就几十个。
”“慢慢来,个把月就能练得和星月湖的爷儿们差不多,人家也不用混了。
”程宗扬道:“吴大刀家的柳嫂快生了,给他放几个月的假。
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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