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陆澜将脸埋在掌心里,声音闷闷的从指缝中流出来:“我不知道,我恨她,可我也忘不掉……”

    “旧人如花,新人如月,你不妨去见见相府的四姑娘?”

    沈灵书抬起头,来人一袭紫袍金冠,逆光而立,那顶乌纱帽气派又张扬。

    “祁大人,你,你升官了?”

    五品着绿,四品服绯,只有三品及以上的官员才能着紫袍。

    祁时安抿唇,干咳了两声:“侥幸,侥幸。”

    陆澜甩了甩头,站起身嘟囔道:“不成,老师,我还没忘了云霜,就算娶了那四姑娘,也是对人家不负责。不成不成,咱俩吃酒去,边吃边说!”

    祁时安无奈道:“容我换件衣裳。”

    陆澜勾过他的肩膀,吊儿郎当道:“不换!就这身紫衣,多威风,若是在酒楼看见哪家小娘子,说不得还——”

    “闭嘴。”

    “好勒。”

    沈灵书目送他们离去,在院子里眺望了会春光也回屋了。

    红木嵌玉桌案上,宣纸被风吹得打了卷,沈灵书坐在杌子上,执笔写了几个字便又重新回到榻上斜倚着。

    日光斜悠悠的落在楹窗上,她抵不住困意,渐渐睡去。

    棠梨煮酒,松下饮茶,沈灵书在祈府的后院里过的安静自在,无人打扰,也和自己的女儿岁岁久别重逢,终于可以日日哄她安睡。

    眨眼便是一月。

    这日,沈灵书把岁岁哄午睡后,又执笔坐在桌案前,写了会儿字后,许是贪看了落花,许是阳光正好,她伏在案上睡着了。

    与此同时,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穿过垂花门,正碰上采茵端着果匣子出门,采茵对上来人的目光,惊得果匣子掉落在地上,下意识就要行礼,来人手臂略抬了抬,示意她噤声。

    男人推开半掩着的门牗,绕过山水仙鹤屏风,床榻上的岁岁不知何时醒了,胖胖的小身子在床上打转转,忽而感知到了动静,葡萄一样的圆润眼眸眨啊眨的望着门口。

    支摘窗被风吹开,洁白的玉兰花瓣落了满桌,白花花的一片被日光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女郎脊背只着了一层层桃色薄纱襦裙,蝴蝶骨随着呼吸开合,纤细柔弱。

    修长如画的手捻起桌案上风干的宣纸,疲惫低哑的声音落在风中:“只愿君心似春色——”

    陆执抿唇,下一句没有写,但是他知道,只愿君心似春色,一年一度一归来。

    他唇边噙着一抹笑容,才一月而已。

    啧。

    第61章 追妻

    二十八张宣纸, 厚厚一叠,夹杂着纯白色的落花随风吹个不停。

    那些藏在心底,不足为外人道的思念和等待在这短短二百个字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陆执眼底浮现着柔情, 抬手替她拂了拂肩上的落花。

    一些本在心中做好的决定, 从他活着离开江南那一刻,蓦地改变了。

    床上的小人颤颤巍巍的朝边缘爬去, 陆执眼疾手快上去接住了女儿软软的小身体。

    小孩子身上香香软软的,雪白肥胖的藕臂一截一截的去贴陆执的脸。

    陆执掂了掂女儿,好像是重了点,也胖了。眼看着岁岁“咿咿呀呀”的要说话, 陆执口型对她道:“岁岁乖。”

    心有灵犀般, 岁岁便不说话了,只是没长骨头的歪在陆执身上, 眼眸亮晶晶的朝他笑。

    抱了会儿岁岁后,陆执起身离开, 临走时看了眼窗下熟睡的女郎, 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不必告诉她孤来过。”

    “是。”廊阶下采茵弯身作揖,恭敬回道。

    纵容从前采茵有多么讨厌, 甚至憎恨这位太子殿下,可在台县那段日子, 若没有殿下,姑娘,小主子, 还有她都活不成了。

    只是日后的路, 还是要看姑娘自己怎么选择!

    ——

    陆执从祈府出去后便弯身上了马车,辚辚之声一路朝着宫门行去。

    午后, 御书房。

    陆执先回东宫换好了衣裳,此刻站在廊下,玉冠金袍,身姿挺立,虽面上带着疲惫,却依旧掩盖不住俊朗的五官。

    苏公公在旁瞧着,虽然早接到了消息,可此刻真的看见殿下那一刻,不免湿透了眼睛。

    “劳烦公公通传。”太子接连赶路,声音透着疲惫。

    苏公公弯腰行礼,“殿下客气了,奴才即刻就去。”

    不多时,苏公公从里边打开大门,恭敬道,“殿下请。”

    嘉元帝身子微靠在明黄龙椅上,正用手揉着太阳穴,轮廓威严。

    “儿臣给父皇请安,江南疫病已被遏制住,以陈太医为首的太医们,还有一位随家年轻人研制出了对抗瘟疫的方子,再有一月便可彻底肃清余瘟。”

    嘉元帝不语,陆执便保持着单膝跪拜行礼的姿势。

    半晌,帝王抬眼,容色冷冽,竟是蓦地站起了身。

    嘉元帝走到陆执身前,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清脆响声蔓延内殿,门口垂着头的苏公公将头压得更低,心中胆颤。

    这儿子和女儿就是不一样。

    方才大公主来同圣人请旨赐婚,圣人虽不满于公主为了一个臣子守身三年的荒唐行径,可如今见她松口,愿意再嫁,到底还是没舍得苛责,甚至连重话都没说一句,只道等祁国来朝,一同夏苗后再说。

    而这同为先元后留下来的太子殿下……

    嘉元帝眼底满是失望,厉声道:“陆景宴,你知道不知道朕在你身上浪费了多少心血,耗费了多少精力栽培。皇子年幼时,哪个不是在太学里埋头苦读,可他们幼年见到最多的便是朕的背影。你呢,朕亲自指导你功课,围猎,射箭,把你教养成一个受大邺子民爱戴的储君。可你枉顾你太子的身份,竟然为了一介女子当街屠杀百姓!你要朕怎么跟万民交代,你这太子之,朕废还是不废!”

    帝王龙颜大怒,门外的宫人太监都跟着跪了下去。

    太子另一条屈着的腿渐渐跪了下去,“父皇息怒,儿臣知错。邺朝太子本就是贤能者居,儿臣已经命祁时安将陆澜带回国,他生母温肃贵妃生前对他教养得当,想必假以时日,必能承担社稷重任。”

    “你……放肆!”

    嘉元帝怒不可遏,明黄色的袖子挥过茶盏,瓷器碎裂的声音中,他语气愠沉:“朕是让你说这些话的?就不说那些百姓里是不是有人指使的,就算不是,你不会做得隐蔽些?你让朕怎么堵住那些文臣御史的悠悠之口!”

    听到这儿,苏公公悬着的心落下了。

    瞧瞧,圣人气到这种程度了,还怎么想着替殿下收拾烂摊子。果然和已故去的元后娘娘伉俪情深,一点也舍不得这邺朝江山落在其他皇子手中。

    这深沉的父爱啊……

    陆执抿唇,肃然的神色带了几分懊恼,今日来除了汇报公务他还想提太子妃人选这事来着。

    帝王之怒,余威不减。嘉元帝冷声道:“这几日你不必上朝了,给朕滚回你的东宫好好反省反省,若下次再有这种荒唐行径,朕非废了你不可!”

    苏公公默默低头笑,心里补了一句,应该是“朕非再替你找一次借口不可吧。”

    “滚!”嘉元帝下了逐客令。

    陆执摸了摸鼻子,想着改日再来。

    陆执起来转身的时候,嘉元帝看着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儿子,眸光中多了几分苍老。

    骂归骂,可陆执能平安回来,嘉元帝觉得比什么都好。

    不然百年之后,面对音音,他怕是要无地自容。

    他甚至能想象的出音音又要怎么骂他,不管自己,不管儿子,临了再补上那听得耳朵起茧子的一句:“我当初就不该嫁给你,更不应该给你生孩子!”

    嘉元帝想着想着,心头酸蓦低酸涩,连带着对太子说话的声音都柔和了几分。

    他道,“太子妃的人选,朕已经定下来了,林阁老家的三姑娘林窈,年岁正当,兰心蕙质,林家你母后的母族,出身高贵,家世显赫,最是匹配不过。等这次祁国来夏苗后,你们便成婚。”

    陆执肩膀一僵,蓦低转身,神色带着肃穆急促,“儿臣心中有人选,无意于林家三姑娘,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嘉元帝冷哼了声,懒得提与他提三年前的旧事,只挥手,“太子,你没得选。”

    从御书房出来后,陆执眼底低沉,周身气压冷的可怕。

    凌霄匆匆跟上前,禀报道,“殿下,长公主殿下派人来请您去公主府一趟。”

    陆执脚步停下,抬头看了眼天色,脑海中回想到那间小屋的午后,女郎伏在案上午睡,岁岁乖乖躺在榻上,是那么的岁月静好。

    知道回宫后会忙,所以特地一入京便去看看她。

    眼下姑母又有许多话要等着他,又不知何时能出来。

    想起父皇订下的婚事,陆执眼底有着化不开的浓雾。

    ——

    傍晚下起了小雨,淅沥淅沥的声音宛如鼓点,四月的雨丝细密清凉,赶走了晌午的闷热。

    沈灵书抱着岁岁倚在榻边,黛眉看着落雨,算计着采茵去拿晚饭带没带伞。

    正想着,楹窗下走过一道身影,采茵拎着食盒跑进来,身上被雨浇得湿透。

    沈灵书急忙放下岁岁,起身去接她,“这雨来得急,出去的时候忘记让你带伞了。”

    采茵抬手扑了扑衣裳,眉眼有些凝重。

    沈灵书见状疑惑道,“怎么了,可是着凉了?”

    采茵想了想,还是把刚刚去厨房听到的如实说出来,“姑娘,太子殿下回京了。”

    雪白的帨巾应声倒地,沈灵书美眸有一瞬的僵滞,随后才缓缓道,“挺好的。”

    “奴婢听祈府的下人说今日圣人把殿下叫到御书房,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把殿下锁在东宫闭门思过。”

    沈灵书呼吸一紧,身子下意识倒退了两步。

    她杏眸凝了凝,哆哆嗦嗦道:“不对,圣人若是龙颜大怒定会废太子,可圣人把陆执锁在东宫,是为了保护他。太子回京,明日早朝必定会腥风血雨,圣人这是有意包庇他。”

    采茵听着姑娘的分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既然如此,殿下应该是没事的。”

    沈灵书当即问道,“祁大人可曾回府?”

    采茵看了眼更漏,“这个时辰,大人下值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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