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有十八个闻到气味便当场吐了出来。
新闻震惊了全市,各种自媒体公众号对此大肆宣传,满眼尽是“震惊!花季少女惨遭非人虐待”之类的字眼,再随便放上两张网上找的女孩的头像,便是一个视频,一篇文章,好像他们关注的不是那可怜的花季少女,而是怎么吸引到更多的流量(这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了)。
在尸体被发现的第二天,花圈花篮淹没了校门,烧纸钱的,烧锡箔的,在校门前燃起烈火,火焰足足两三米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香味,让人不由得想起细雨里的清明节。黑色的烟蠕动着升上春日多愁善感又喜怒无常的天,好像离开了死去躯体的灵魂。
接着,张萌萌全家老小和林灵全家老小,四十多个人,从九十岁的老头老太,到蹒跚学步的小毛头,都齐刷刷地跪在校门口,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举着横幅,白色底,用红色的墨水写着“学校草菅人命”六个刺眼的字,剩下的举着张萌萌和林灵的黑白照片,撕心裂肺地喊着正义公道之类的字眼,闹哄哄地,要求进入校园,要校长给他们一个说法,也为那两个可怜的女孩讨个公道,场面蔚为壮观,闻者伤心见者流泪。那些刚会走路的小孩大概还不知道为什么哭,只把这当做了一场游戏,相互追逐打闹,往火里添加锡箔,往空中撒着纸钱,不时地看着脸色凝重的或跪或立的大人们,他们是不懂大人的忧伤的,就好像大人也不懂他们的忧伤一样。不时经过一辆车,一定会鸣笛致敬,向死去的人表示哀悼,而每当汽车鸣笛,那跪在地上的人的哭喊声便格外地响亮。
学校里的被关了一个多月的学生在校门的里边围观这百感交集的哭喊,用手机录视频,好像在看一场悲喜交加的闹剧,由内斯库的。围观学生里的大部分压根儿就不认识张萌萌或林灵,只是不知觉地成了这荒谬剧的一部分,随着众人表演悲哀。里边的学生想出来,外面的家长想进去,矮矮的校门分割开来了两个世界,这两个世界各有各的不幸。
在家长哭喊了十九个小时二十八分钟后的日落时分,五十个穿黑衣带口罩的保安从四面八方赶来,把情绪失控的张萌萌的家人和林灵的家人带走,说是带走,其实是被拖走的。在张萌萌的妈妈被拖行在地上的时候,还不断地有自媒体小记者不顾保安的警告,来到她的身边,拍摄她苍老的泪眼,不停地问她,您的女儿张萌萌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对他们来说,别人的苦难,可是难得的流量,博眼球的好机会。这样的事,不是每天都有的,足够让无知且傲慢的网友热闹好几天了。
而那堆山似的纸钱,好像有了魂儿,在她被带走后竟然越烧越烈。
10
封校的一个多月里,最无聊的应该是崔教授了。他的教学工作已经被校长给停掉了,不用上网课,于是他就每天在教职工宿舍里,弹吉他,剩下的时间便是听听歌,读读黑格尔,读读尼采,日子也就一天天地这样过去了。消极怠事不是崔教授的处事原则,但在这种环境下,如何有为得起来呢?正好有封校的这段时间,可以用来回忆,回忆他那五十余年充满后悔,错误和破碎梦想的人生。他曾经以为没有理想的人是痛苦的,但现在觉得,有了理想却无法实现的人更加地悲哀,就好像是一只野猫被关在了铁笼子里。
在无数的回忆里,他总是免不了想起自己和初恋女友一起蜷缩在沙发上看《黄色潜水艇》。那段好像就在昨天却又恍如隔世的回忆,就好像摩挲了十几年的油光瓦亮的核桃,时不时地便从脑子的某个角落翻出来,摩挲反刍,好像是在给流逝的青春开追悼会。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天真地问他为什么约翰列侬会被暗杀。他闻着她头发里的香味,感受着她的体温,于是欲望和理智变得模糊,满天繁星开始颤抖。那时候他们二十出头,拥有让老一辈人嫉妒的资本,也拥有让晚辈们可叹而不可及的知识储备与世界观,眼前是大把的岁月可供挥霍。那个女孩一直来崔老师的乐队,听他们演出,感受到纯真的力量和直击灵魂的欢乐,那种欢乐好像白茫茫的大雪,一听便可以压盖世界上所有的肮脏,推开窗门,尽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但那欢乐之雪下的忧伤从未离去,一直在等雪化的那一天,重新回归行人的思绪。她当时把这番话告诉崔本的时候,后者只是微微一笑,
“我没想到你会觉得我们的音乐像下雪。雪太绵柔,我不喜欢。”
“那你觉得你们的音乐是什么物事?”
“我觉得是海。”
“海?”
“是啊,包容万物,深沉有力,可以一扫所有的肮脏,也可以抚慰低沉的心灵。孤独着咆哮,清澈着浑浊。”
“看你说的,简直就是一个诗人。”
“你不觉得,摇滚乐本身就很尼采么?”
“嗯,你这么说,确实。但我还是更喜欢雪。”
“为什么?”
“因为雪很温柔啊,简直不是人间的阿堵物。”
“嗯,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但雪和海总是不能共存的。后来他们分手了,一个走向雪山,一个走向大海。那个初恋,与祁晓雯有几分神似,不管是发型,气质,还是思想,以至于当崔老师第一次见到祁晓雯的时候,便想到了他的初恋。也许崔老师这么拼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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