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斗争的三年,不禁叹了一口气。她爷爷看着了,二话不说,就直接给了萌萌一耳光,粗糙的手,啪的一记,打在她红润鲜嫩的腮帮子上。
“小姑娘年纪轻轻叹什么气?”
她的奶奶看见了,吓了一跳,但还是默默地夹菜,扒饭,鸵鸟似的,不敢抬起头。
被打的张萌萌忍着眼泪扒饭,说真的,她早就厌倦了这满是蟑螂的土房子,这灰色天空下肮脏的青菜田,俗气的房门和压抑的卧室。当天晚上,趁着爷爷奶奶都睡下了,她便整理好行李,蹑手蹑脚地,给奶奶写了一封信,又带上父母从淮安寄来的一千块钱,打算在第一声鸡叫的时候,就出发,坐火车,离开这个龟裂的土房子,也不等开学了,马上就去上海,仿佛过去十八年的生活都是假的,而那里——城市里——才有真正的生活。那是她十八年来所有的压抑所生长出来的愿望,离开。明天早上一走,她要把十八年来的委屈和不满,全都留在原地,和她睡了十八年的卧室一起腐烂,就好像是切掉了自己身上的一个烂疮。
“扬州站到了,扬州站到了。”
“哟,大阿哥,扬州到了,这次真的谢谢你。”
“哎,没事没事,个么我走了啊。”
“诶诶,下趟再见,下趟再见”
“再会啊。”
下车的都下了车,过夜的都上了床,两分钟后,当火车开出扬州站的时候,张萌萌成了这节硬座车厢里最后的乘客,车厢里一下子变得好安静,安静的好像全世界只剩下火车敲击铁轨的声音,而外面是无边际的黑色宇宙。那是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气氛,沉重且轻飘,好像所有的乘客都变成了幽灵,夜如同瀑布一样倾泻下来,压着这儿住了几代人的厚土。
今天早晨,天没亮,她就偷偷地拉着行李,出了门,夏天的早晨,风里带着土味儿,什么东西烧起来的灰味儿,同时夹杂着家畜的臭,步行至长途汽车站前,汗水浸湿了她的内衣和短袖,散发出臭的香。将明未明的天斗下,只有賣早点的小车,孤零零地冒着热气,豆浆和白馒头的香味。
张萌萌知道,七点半,准会有从这里开往淮安火车站的班车。上次坐这趟车,还是同爷爷奶奶一起进城去看父母,那是一年前的事儿了。此刻,爷爷打着呼噜,奶奶翻了个身,扯了扯被子,还没醒。谁家的草狗不合时宜地叫起来,穿透空旷的田野,穿透了三四根耷拉着的电线。
鸡开始打鸣,群鸟开始躁动,车站里,六七个人拖着沉重的行李,好像是拖着自己的肮脏的过去,鬼魅般地移动,无声无息。长途汽车站是新造的,规则的几何形状,灰头土脸的色彩,廉价的外墙已经开始生出刺眼的裂痕,车站前的三级台阶上,坐了一个老人,有着一张黄土高原似的脸,头上一顶脏棉帽,像是在泥土里泡了几十年,老人左边,盛满了水的搪瓷脸盆后,一块发黑的白版,从上往下鲜红的两个字,写着“修车”。那“修”字儿还写错了,少了中间那一竖,让张萌萌盯着看了有十几秒,老人笑着,敲着板子,用浓厚的当地土话,只道“修没写错,没写错!”。当她再回头看的时候,那老人已经溜走了。
走进车站买票,张萌萌想起小时候听奶奶说过的,以前,日出是杀头的时辰,于是她从小就害怕日出,毕竟日出总和死亡联系在一起。奶奶还说,她在夜间的田埂上见到过狐狸精和白毛女。但转念一想,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了,哪里还会有什么鬼怪,还会有当众在菜市口杀头的呢。
“咚”
张萌萌的头撞到了车窗上,车厢里沉闷得像个老棺材。她用力眨了眨眼,伸了个懒腰,浑身骨头咔咔响。
“真是的,怎么睡着了,哎,应该是早上起得太早了吧。”
想着,她悄悄地解开鞋带,脱下了自己穿了一天的马丁靴,又看了看周围,确保没人,就把两只脚搭到对面的座位上,凉凉的,盯着自己穿着白袜的小脚,就这么暴露在外,感觉居然有点羞耻。在这莫名其妙的羞耻中,睡意袭击了她。
在半梦半醒中,张萌萌产生了一个错觉,她也许永远也不会到上海了。发臭的鹅和鸡,蟑螂满地的土房子,灶台上油腻的黑铁锅,四壁黄土龟裂,雨水敲打屋瓦,过去十八年种种家乡的苦闷景象都一起淹没了她的小小的愤世嫉俗的心,这绿皮火车上的人,也许在接下来的百年里,都不会到达那个灯红酒绿的大城市,也无法离开过那个永远都是傍晚的农村。
2
我第一次见到张萌萌,是在大一开学的第一节文学史的课上,这是一门选修课,所有专业所有年级的学生都可以上的。我进这所大学的第一天,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九月的阳光还是充斥着滚滚的热度,大而闷热的阶梯教室里,电风扇嘎吱嘎吱地转着,教室基本上坐满了。我盯着电风扇发呆,然后她走了进来。多少个晚上,我都在被子里,回忆和她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像牛在反刍,但和反刍不一样,回忆却是一次比一次更香甜,更丰满。那个九月的下午,一定,还在什么地方上演着,好想回到那个时候,找回我闷郁且快活的旧时光。
“同学,这里有人坐吗?”
“哦,没有没有。没有的,嗯嗯。”
我结结巴巴地从喉咙里挤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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