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hui329
2023年8月2日
字数:10667
【第五百一十八章·厂卫齐聚银钩坊·司农代言司礼监】
刘瑾府。
「这是五府即将的人事变动及未来几月京营的操演章程,请公公过目。」
朱瀛弓着腰,小心翼翼将具红揭的红本章奏双手呈上。
刘瑾拿过顺手递给身旁丁寿,「寿哥儿,你看看吧。」
「小子觉得没什么大碍。」
丁寿自不会没事挑朱晖的刺儿,接过红本来随手翻看几下,就敷衍了事。
「那就给通政司递本子吧。」
刘瑾吩咐了一声,见朱瀛答应后还不肯挪脚,诧道:「保国公还有事交待?」
「没有。」
朱瀛急忙摇头,踌躇道:「只是小人在坊间听到了一些传闻,不知当不当讲?」
说着话,朱瀛偷瞥向一旁无聊到直打哈欠的丁寿,显是心有疑虑,刘瑾蹙眉道:「有话直说,咱家没什么可瞒人的。」
「是。」
朱瀛应声又施了一礼,「是关于南京户部尚书雍世隆的……」
刘瑾微怔,「雍泰?他有什么传闻?」
朱瀛道:「听西边来的客人说,那雍世隆闲居在家多年,幸蒙公公起用,才得复出,当时便有乡人劝他当面拜谢公公,怎知他竟然说……」
「说什么?」
刘瑾扬眉问道,连丁寿都好奇跟着竖起了耳朵。
「他说什么」
进退在天,若奈我何「,丝毫不感念公公提拔知遇之恩!」
朱瀛小心观察着刘瑾神色,教他失望的是老太监神色如常,并无恼怒迹象。
「呵呵,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浩荡,雍世隆这么说,倒也并无差错。」
刘瑾一笑置之。
呸,大明朝若真是条条政令都出自皇帝授意,那爷们何必费事来给你递这份红本,朱瀛腹诽不已,却还是满脸堆笑,「公公宽宏大度,果然是宰相肚量,只是……」
「只是什么?有甚话一起说出来,别吞吞吐吐的。」
老太监语带不满,朱瀛心下一突,不敢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只是小的实在不忿,有人利用公公这份雅量,欺上瞒下,培植私党,反将骂名全归公公承当……」
刘瑾庞眉一挑,「你说的是哪个?」
已然到了这个份上,朱瀛也不再优柔寡断,「非是旁人,便是举荐雍世隆的吏部许尚书。」
「许进?这话怎么说?」
丁寿忍不住接口问道,自宫变之后,许进表现得一向恭谨,他实不敢相信这老小子敢这么作妖。
即便丁寿不问,朱瀛也会继续说下去,向丁寿施了一礼,道:「好教丁大人知晓,那雍世隆往昔为官便以刚暴着称,为官山西按察使时曾辱打知府;以都御史巡抚宣府,又辱打参将,朝廷屡有贬谪,终弃之不用,那许尚书与雍泰素来交好,早有复起之意,只是爱惜羽毛,未得其便,今隐瞒过往,欺公公良善大度而屡引荐于前,雍世隆复出不久便掌南京户曹,为厌塞众议,却又扬言于外,道是公公因雍泰是同乡之故而用之,非出自他吏部本意,如此两面三刀,反复……」
朱瀛正自滔滔不绝历数许进罪状,刘瑾忽然插了一句,「这些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啊?!」
朱瀛一愣,幸得之前早有定计,随即道:「五府之中任职官校,不乏知晓雍泰昔日旧事的,公公一查便知。」
「五府?」
刘瑾一声嗤笑,「咱家还以为是兵部的人言与你听的呢……」
一句话登时吓出朱瀛一身冷汗,支支吾吾道:「兵部……想来应……应该也有知情的。」
「非但知情,想必来龙去脉更是一清二楚吧?」
刘瑾似笑非笑。
朱瀛咕嘟吞咽了一下口水,觉得嘴巴干得厉害,结巴道:「小的不……不敢欺瞒……公公……所说绝……绝无一句……虚言!」
「咱家知道了,你退下吧。」
刘瑾淡淡言道。
朱瀛此时哪还再敢啰嗦,战战兢兢行了个礼,匆匆告退。
「公公您觉得他话里有假?」
丁寿道。
「假话还没那个胆子,不过他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刘瑾无谓道。
「以保国公的性格,当不会这般直白吧?」
以丁寿与朱晖打过的交道来看,那老头儿沾了毛比猴子都精,纵然有别的心思,也绝不会让自己手下人直接下场。
「他是为了刘宇,刘至大怕是惦记上吏部的位置了……」
刘瑾冷笑,「也不知刘宇许了朱瀛什么好处,这般为他火中取栗!」
「刘至大?」
尽管睡了人家闺女,丁寿也不打算帮着刘宇说好话,直言道:「他掌兵部已是勉强,论才具可是不如许季升!」
刘瑾点头,显是认可丁寿论断,「才具虽是一般,好在听话,他肚里那点零碎,咱家一眼便能看通透。」
「公公的意思……六部之首要换个人了?」
刘瑾轻轻摇头,「不好说,还要瞧瞧许进究竟瞒了咱家多少……」
丁某摩挲着下巴,揣摩道:「若朱瀛所说都是真的,那许季升这般提拔故交,私心实在是重了些……」
「私心人人都有,不足为奇,」
刘瑾攒着眉头,悠悠道:「咱家只怕他是生了二心……」
丁寿一点就透,「您说他在您老跟前佯为恭谨,在外臣前又以刚直示人,是为了两面讨好,给自己将来留条后路?」
刘瑾似笑非笑道:「走一步看两步,哥儿你入仕以来顺风顺水惯了,还真该学学这班老臣未雨绸缪的心机本事!」
老太监不会连我也怀疑上了吧,丁寿急表忠心,「有公公您罩着,小子一心一意遵吩咐办差就是,何必没来由地胡思乱想!」
刘瑾轻叹口气,怅然道:「该想的事情你总该自己动动心思,咱家老了,还能给你遮挡几年啊!」
老太监语意萧索惆怅,丁寿笑着宽慰道:「公公老当益壮,长命百岁,小子在您身前还得奔走个三五十年呢。」
「你哥儿就是嘴巴甜,乱哄咱家高兴!」
刘瑾开怀一笑,怅惘之色一扫而空,「你和那顾家丫头如何了?别成天和那些王八羔子斗心机,后宅子嗣的事也该多上些心!」
您一太监成天操心二爷生不生儿子,这不是狗拿耗子么!丁寿心中嘀咕,陪笑道:「这不回来后忙着武科殿试,还没见着她人呢!」
「诶,女儿家需要多花心思陪陪的,今儿准你半天假,去瞧瞧她吧。」
您老可真是操碎了闲心,问题那丫头家里还有个母老虎,大白天哪是说见就能见到的,丁寿只觉嘴里发涩。
5M6M7M8M点.Cm
************
丁寿才出刘府大门,就看见墙拐角处的常九离着老远冲他猛打手势招呼,莫名其妙地才走近,这位子颗掌班立即拉着他钻进了僻静小巷,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活像做贼。
「老常,有甚事直接说,别弄得爷和你一样跟耗子似的。」
丁寿对常九这神秘兮兮的做派很是不满。
「谢天谢地,我的四爷诶,您老要是再不出来,小人可就真没辙啦!」
常九见左右无人,终于停下脚步,一张嘴就倒起了苦水。
「有急事?那你直接进去寻我不就是了!」
刘瑾府前虽多有请托关系不得其门的冠带朝臣,可常九出身东厂,与府内人多是熟识,没理由门子让他在外苦等啊。
「里面熟人太多,卑职不好露相。」
常九苦着脸道。
「究竟什么事,连刘府里的人也要瞒着?」
丁寿也好奇起来。
「按说这事有吃里扒外之嫌,本不该告诉您,可属下往日里没少蒙您老照拂,不通传您一声小的这良心难安,您老可千万莫要跟旁人说是从我这儿听到的消息啊!」
常九一通絮叨,就是不说正事,丁寿满心不耐,恼道:「你他娘到底说是不说!?」
「说!说!本就要跟您说的……」
常九小脑袋一通乱点,凑着丁寿耳边一阵私语,听得丁寿眉头微攒,脸色凝重。
************
银钩赌坊内,人声鼎沸,一众赌徒吆五喝六,兴致高昂,赌得热火朝天。
「闪开,闪开。」
一队尖帽白皮靴的东厂番役突然涌进了赌坊,迅速将赌场内的众人分隔包围了起来。
赌坊内虽有看场子的保镖打手,但见来的是官面人物,也都不敢妄动,至于寻常赌客,更不敢招惹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子。
巳颗掌班高林越众而出,如毒蛇般的阴冷目光缓缓扫视场内众人,吩咐道:「问清身份,一个都不要放过。」
众番子轰然应诺,众人见凶名昭着的东厂番役向自己逼近,纷纷惊慌失措,引得赌坊内一通喧哗骚乱。
「安静!」
高林提气大喝,环视赌坊内噤若寒蝉的一干人等,冷笑道:「哪个不开眼的抗阻办差,就地处置!」
天下谁不晓得厂卫手段酷烈,这所谓「就地处置」,其中含义不言自明,在场众人不由心头叫苦,今日出门怎地没看黄历,撞上了这批凶神!「我道是谁,原来是东厂的诸位老爷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后院得了通传的庞文宣,步履匆匆迎了出来。
都是四九城场面上的人物,彼此也有过数面之缘,庞文宣笑容可掬,「高掌班,里面请,让弟兄们也进去歇歇脚,容在下为各位摆酒赔情。」
庞文宣身为顾府总管,平日少不得与各方势力打点应酬,面上话说得漂亮,自然也不会让东厂众人进去仅只喝上几杯水酒了事,若是往常,高林或许真个就坡下驴,打个秋风捞点好处便回去交差,可惜,今时不同往常!高林板着脸道:「公务在身,不得饮酒,承情了。」
对方拒人千里,庞文宣直觉来者不善,笑道:「不知是何公务,可有兄弟帮得上忙的地方?」
高林嗤的一声冷笑,「别说,还真有,刑部司狱司有个叫梁修的书吏,庞总管可识得此人?」
庞文宣眼珠一转,笑容如初,「可真是巧了,这人还是银钩赌坊的常客。」
「哦?庞总管替顾大爷掌管着偌大家业,在京城地面上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怎么会对一个小吏赌客记忆尤深?」
高林阴阳怪气道。
庞文宣面色如常,「没什么,只是这人比较古怪罢了。」
「何处古怪?」
高林登时来了精神。
「梁修其人好赌,偏又十赌九输,积年累月下来欠了足有七八百两银子的赌债,也算是小号中的一位大主顾。」
高林冷笑道:「他一介小吏,一年到头才挣几个银子,欠了这么大一笔账,你们对他倒是放新的下?」
「高掌班也晓得我家老爷性情,惯常与人为善,莫说梁修还是官面上的人物,就是贩夫走卒,敝号也不忍催逼过甚,况且……」
庞文宣意味深长地一笑,「前几日他已结清了所有赌账,小号并无损失。」
高林瞬间面色一紧,「你可知其银钱来路?」
「客人只要带的钱来,俱是敝号主顾,至于银钱来处,我等无权过问。」
庞文宣嘴角轻抹,「不过观其后来下注的手笔,当是发了一笔横财。」
高林又问道:「梁修在赌场中可与什么人来往密切?」
庞文宣正色回道:「这倒未曾听闻,梁修来此处从来是独来独往,他欠了这许多赌债,真有朋友,几年下来恐也被他借得怕了。」
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高林难掩失望,庞文宣只想尽快将人都打发走,又道:「听手下人说,那梁修也有几日未来了,高掌班若要寻他,可去他家里看看,在下可命人为尊驾带路。」
高林搓搓手掌,无谓道:「不必费那事了,梁修一家已被人灭了满门。」
庞文宣惊道:「竟有此事?!凶手是哪个?可曾拿到了?」
「老少八口,鸡犬不留,凶手在逃。」
高林眄视庞文宣,皮笑肉不笑道:「还要恭喜庞总管,幸得那死赌鬼先还了银子,否则银钩赌坊岂不就多了一笔坏账!」
「高掌班说笑,此等灭门惨剧,庞某听闻痛新不已,何敢言幸!」
庞文宣唏嘘不止,似乎甚为梁修一家罹祸惋惜。
「放新,敢在天子脚下犯案,东厂的爷们定会还那死鬼一个公道!」
高林冷声道:「将所有人都带回去。」
众番子听命就要捕人,赌场内一片鬼哭狼嚎,庞文宣急道:「高掌班,这是何意?」
「东厂得到的消息与庞总管说的差不多,梁修整日腻在赌坊,与旁人并无来往纠葛,那凶手纵然不在赌场人中,也必知道些线索,带回去一一鞫问,总能得到些蛛丝马迹。」
高林轻描淡写地挥挥手,「带走。」
「且慢!」
庞文宣肃容道:「高掌班明鉴,那凶嫌即便是真在赌客之中,又如何能确定就在今日来的客人里?况且凶手害命,远走他乡还来不及,岂会旧地逗留,招惹是非?」
高林挑眉冷笑,「庞总管言之有理,似乎对那凶手新思一清二楚啊……」
庞文宣神色一紧,强笑道:「高掌班说笑,在下不过就事论事,以常理推断罢了,既私新没了客人无法向主家交待,更恐此举打草惊蛇,让那真凶闻风而遁,耽误东厂的兄弟办案……」
庞文宣面面俱到,高林却并不领情,仰头打个哈哈,「庞总管不必杞人忧天了,比起旁人,庞总管还是担新下自已为妙!」
庞文宣神色一凛,「庞某一向奉公守法,不知高掌班此言何意?」
「相比寻常赌客,银钩赌坊内的人与梁修打交道的时候更多,这嫌疑自然也就更大,那些人不过只是添头,我等今日其实是奉命请庞总管一干人等去东厂问话。」
高林说得客气,可进了东厂是否只是单纯问话,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庞文宣自不会轻易俯首听命,哂笑道:「东厂办案,我等百姓本该配合,只是偌大赌坊交给何人打理,还需请示主家,高掌班能否宽限一二?」
高林呵呵一笑,「无此必要,奉丘督主之命,银钩赌坊即日起关门停业,所有人等解往东厂!」
到了这个份上,庞文宣再也淡定不得,寒声道:「高掌班是在说笑?」
高林漠然道:「爷们没那新情。」
庞文宣深吸口气,尽力平复新境,「要查抄银钩赌坊,不知几位可有驾帖公文?」
高林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区区一个赌场,抄就抄了,要甚的公文凭据!」
庞文宣强压怒火,「银钩赌坊虽是小店,可也在京师地面经营了一二十年,主顾甚多,东厂说封便封,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吧?」
「你那些主顾想要说法,尽可来东厂讨要,只怕他们没这个胆量!」
高林一声轻笑,极尽嘲弄之色。
「高掌班话也不要说得太满,庞某不过一介奴仆,是不算什么人物,可敝上交游广阔,今日银钩赌坊背后有多少大人物撑起的台面,高掌班可要仔细掂量一番……」
高林怪眼一翻,「威胁老子?管你们背后多少人,今儿你们银钩赌坊的台——东厂拆定了!」
话声未落,一道人影从东厂番役中急窜而出,快如奔马,一下便冲到了一张赌台前,伴着一声暴喝,一腿飞速弹出,足有丈余长的硬木赌台被此人一脚之威当场断成两截。
赌台边上众人惊惶闪避,庞文宣定睛细看,那人身穿褐色直身,赤面短髭,体格健壮,正是东厂午颗掌班谭雄飞。
高林不看场中乱象,两眼望天,悠悠道:「既然拆了,索性就拆他个干净。」
庞文宣高呼「不可」,为时已晚,谭雄飞身形晃动,连环快腿,出招如风,每一腿几乎都有千钧之力,沉重坚实的硬木赌台在他腿下如泥塑草堆一般,转眼便倾颓断裂了十几面。
赌坊内的生财工具被人如此糟蹋,庞文宣忍无可忍,眼看谭雄飞又跃前要踢他身前一张赌台,当即大喝一声,一掌拍出。
斜刺里蓦地伸出一只巨掌,截住庞文宣掌势,二掌相交,「蓬」
的一声巨响,庞文宣身形一晃,跌出两步,那人也同样拿桩不稳,退了一步。
庞文宣缓缓活动着胀麻手腕,打量着眼前壮汉,嘿嘿冷笑,「好一招开山神掌,不想敝号有这般大的颜面,竟然劳动了东厂三位掌班大驾……」
高林同样吃惊非小,寅颗掌班白山君论及掌力刚猛,在东厂众掌班中可居首位,可庞文宣竟能以掌对掌,平分秋色,确是出乎他的预料,看来督公果有先见之明,银钩赌坊不可小觑!「好啊,庞文宣你狗胆包天,竟敢暗袭公差,果然图谋不轨,还不与我拿下!」
高林声色俱厉,先扣庞文宣一个重罪,师出有名。
既然撕破了脸,庞文宣也懒得分辩,要他束手就擒却是妄想,环顾左右两方步步逼近的谭雄飞与白山君,面不改色,默默运起绝学「朱砂掌」,瞬间两手掌心殷红如血。
高林并未随同伴一同逼近,而是探手入怀,悄悄戴上鹿皮手套,抓住了一把子午毒砂,任你掌力强横如何,只消挨上一点,也难活一个对时。
情势正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外间又突然响起一阵骚乱,高林微微皱眉,扭头看去,只见众多军兵涌入,人数比起东厂多了一倍不止,且与众番子只带腰刀短兵不同,这些守住大厅门廊等处要点的军士多拿着强弓硬弩,锋寒箭镞对准了赌场众人。
5M6M7M8M点.Cm
高林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变成刺猬,松开手中毒砂,转眼便挂上一张笑面,拱手道:「敢问是哪个衙门的弟兄公干?兄弟是东厂高林,莫要起了甚误会……」
「高兄许久不见,小弟这厢有礼了。」
军士簇拥中,一人出现在赌坊厅门前,端端正正回了一礼。
「杜星野?」
对这位东厂曾经的阶下之囚,高林并不陌生。
「听闻杜兄近来又有高升,兄弟给您贺喜啊!」
一介江湖草莽,在爷们手里痛苦哀嚎的的货色,却走了狗屎运,越爬越高,高林腔调里透着那么一股子怪声怪气。
「不敢当,高兄客气。」
杜星野扫视场中,微笑道:「不知高兄恁大阵仗,所为何来?」
「没甚大事,奉丘督公之命,锁拿鞫问银钩赌坊一干人等,」
高林负手轻笑,「区区小事,兄弟应付得来,就不劳杜兄从旁协助了。」
「高兄想必听说小弟才领了内巡捕营的差事,想要置身事外,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杜星野不卑不亢,从容应对。
高林眉头一挑,「哦?但不知杜兄打算怎么」
置身事内「?」
「将人交给巡捕营……」
高林艴然作色,杜星野又道:「自然,东厂若有文书到了,立可办理移交,兄弟我在锦衣卫恭候大驾。」
高林冷笑几声,环视周遭,「若高某不答应,杜兄是不是就要下令放箭了?」
「自来厂卫一体,兄弟怎敢同室操戈,不过职责所在,总不好容人在天子脚下聚众生乱,其中难处,还望高兄体谅。」
「聚众生乱?好大的一顶帽子,看来杜兄在锦衣卫的确是长了本事,」
高林齿冷道:「可杜兄也别忘了你根出何处,别以为穿了几天飞鱼服,就能回头咬主人了!」
「高林,你这话含沙射影,究竟说的谁啊?」
杜星野身后蓦地伸出一只手来,将他人拨到了一边。
高林望着杜星野身后之人,瞠目结舌,「丁……丁大人?!」
************
「丁大人,那案子既已交给咱家处置,你如今胡乱插手,究竟何意!」
丘聚冷冷注视着对面之人,一双三角眼中寒光凛凛。
「丘公公少安毋躁,小子没旁的意思,东厂大举出动,连个驾帖都没一张,便要拘传那许多人,没凭没据的似乎说不过去,小子也是为您老声名着想……」
面对目露凶光的丘聚,丁寿气定神闲,整个人几乎躺倒在椅上,浑没个坐相。
「凭据?大明律法便是最好的凭据,便冲着他们白日聚赌,那些杂碎咱家全逮了也不为过!」
丘聚阴声冷笑,「也是赶着他们命好,若是太祖爷的时候,这些人的爪子都该给剁了……」
擦,把这档子事给忘了,一听这话,丁寿脸色顿变,这开场聚赌之事本就不容律法,《大明律》中载有明文:「凡赌博财物者皆杖八十,摊场钱物入官,其开张赌坊之人同罪」,英宗、宪宗、孝宗几朝为了禁赌,什么「运粮口外」、「枷项示众」、开革功名等等手段都用尽了,只是赌风还是愈演愈烈,不独民间无赖闲汉,致仕官员、地方缙绅中开办赌场,聚众赌博者不乏其人,便是宫中宦官也酷爱斗鸡,更别提那位蟋蟀天子朱瞻基了,甚至王振都以这位爷为反面教材劝导英宗不要玩物丧志,大明之赌风猖獗,可见一斑。
瞧着丘聚得意神情,丁寿晓得这位是有备而来,一时间无从应对,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子,向上首高坐的刘瑾求助望去。
刘瑾眼皮微抬,瞅了丁寿一眼,转视丘聚,「老丘,梁修果真与劫囚一案有关?」
「知晓犯人移交的,左右就那么几个,偏着是他得了一笔外财,又恰恰被人给灭了口,天下岂有那么多的巧事!」
刘瑾又问:「那银钩赌坊……与梁修的命案有多少关系?」
「还不好说,不过一个个过堂,总能榨出他们肚里那点下水!」
丘聚森然一笑,熊有成竹。
「也就是还差点眉目咯?」
刘瑾轻抚眉心,淡淡言道。
丁寿急忙接口,「公公说的是,如今都是凭空臆测,事儿还没影呢。」
丘聚冷笑,「总比某些没头没脑的人强。」
「你……」
丁寿眉头一拧,便要回嘴,刘瑾抬手止住,「好啦,又要在咱家面前吵嘴不成?」
听出刘瑾话中不满,二人不敢再多言,对视之中忿忿不平。
「老丘,这案子找个由头结了吧……」
丘聚登时急了,「刘公公,案子才有个头绪……」
刘瑾摆摆手,「久拖不利,那顾北归与武定侯那里交情匪浅,别事情还没查明白,反离间了咱们与勋贵的关系,让外朝的人看笑话。」
丘聚深吸口气,瞪了一眼嬉皮笑脸的丁寿,沉声道:「听您老的。」
刘瑾又转头道:「哥儿……」
「小子在。」
「赌坊的人还是你锦衣卫在看着?」
「锦衣卫和东厂共同看押,无一人离开。」
刘瑾轻声道:「放了吧。」
「是。」
丁寿心花怒放,这份人情顾老头你可承大了,还好意思拦着你闺女和二爷往来么。
刘瑾又道:「让他们交齐了赎罪的银子。」
「啊?!」
「按照先帝爷颁定的《问刑条例》,赎罪银该多少是多少,交齐银子,再把他们赌场给封了,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最好少些。」
丁寿嘴唇蠕动了两下,最后只得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满心期望来寻刘瑾评理,怎料老太监谁的意都没遂,丁寿心中不免悒悒,坐在椅上怏怏不乐,唯一能让他觉得安慰的,便是对面丘聚脸色也未强过他去。
二爷正琢磨找个借口告辞,又有人报都察院佥都御史张彩有事拜访。
刘瑾冷笑,「他来的正好,咱家还正要寻他呢。」
不多时,张彩整襟而入,「学生拜见内相。」
刘瑾手扶榻几,厉声喝道:「张彩,你可知罪啊?」
张彩一怔,茫然看向刘瑾与左右的丁寿、丘聚,教他失望的是丘聚面沉似水,丁寿百无聊赖,看不出丝毫与他相关的神情暗示。
「学生不知。」
张彩垂目低眉,老实回道。
「咱家问你,你任官吏部文选司时,雍泰贬谪来历,你可知晓?」
「学生晓得。」
「既然知晓,如何不备入举荐奏内?是失职?抑或有意欺瞒?」
张彩道:「学生怎敢,奏稿中早已载明,只是后被许尚书涂去。」
刘瑾庞眉微扬,「此话当真?」
「原奏稿存档吏部,内相如是不信,可遣人调阅,一看便知。」
张彩坦然自若,有问有答。
边上丁寿拄着脑袋,暗暗撇嘴,许东崖,你这官儿怕是做到头咯……果然,刘瑾冷笑三声,「好,好个许进,果真有胆有识啊,呵呵……」
丘聚听出刘瑾话中寒意,自觉来了买卖,「刘公公,可要我……」
刘瑾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言,「小同乡,你此来又为何事啊?」
张彩从袖中取出一份手本呈上,「都察院奉内相之名查盘各地仓储,现又查出建昌、松潘等仓侵盗浥烂者计万余石,由此弹劾参政郭绪、副使张翼等十八人,及都御史刘洪、刘缨罪,此是红本,预请公公定夺。」
建昌、松潘二卫地处川藏要冲,西蕃常生事端,竟然上百万斤的仓粮被浥烂侵盗,若生变故,干系非小,刘瑾急拿过奏本翻看,片刻后将之随手一丢,怒极而笑,「好哇,看来咱家还是太过心慈手软,让人存了侥幸之心,这些官儿,都是一个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
老太监又要兴大狱了,丁寿与丘聚几乎同时起身,异口同声道:「公公,交给我来办!」
刘瑾在二人间巡睃一眼,没有犹豫,一指丘聚,「交给你了,与我查查这朝
堂上下,里里外外,究竟还有多少混账东西!」
「您老放心。」
丘聚应了一声,随即瞧着丁寿一扬下巴,「丁大人,这事就不劳您锦衣卫大驾费心了。」
丁寿嘴上岂肯吃亏,嘿嘿一笑,「提醒丘公公一声,东厂不能私设监牢,您费神费力逮到的人,最后可还要进我镇抚司的大狱。」
「咱家只怕你镇抚司到时装不下!」
丘聚阴沉着脸,回敬一句。
************
「公公,您老这回可有点拉偏手儿的意思!」
目送走了怒气冲冲的丘聚,丁寿转头就开始卖惨。
「你小子也真是不识好歹,得罪人的差事你也要争?还是想趁机敛财邀好?」
只余两人在场,刘瑾怒气收敛,霁颜一笑。
「您老可别门缝里瞧人,小子不缺银子,只是看不惯丘公公那副嚣张气焰而已。」
丁寿耸耸肩,神情无谓。
「这等不近人情的事,除了老丘,旁人还真干不来,都是东厂出来的,你平日也少与他做些对头。」
刘瑾不满地嗔怨了一句。
丁寿登时委屈道:「怎是小子要与他作对,分明是丘公公一直瞧我不顺眼,便拿这银钩赌坊来说,天知道他是为着案子,还是记恨前因,想要给小子我难看!」
刘瑾敲敲眉心,叹了口气,「今次的事冲顾家丫头的面子,就这么算了,也给顾北归提个醒儿,让他收敛着些,对大家彼此都有益处,整日操心你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咱家还不够头疼的……」
丁寿抽了下鼻子,可怜兮兮道:「小子累您费心了。」
刘瑾哼了一声,「哥儿你要真心疼咱家,便少些惫懒,多用点心思在朝廷政务上。」
「小子不是阅历浅薄,正边学边做么。」
丁寿涎脸一笑,扶着刘瑾在榻上躺下,他就势坐在脚踏上,「公公这回可是要决心换掉许进了?」
「换是要换,只是许老儿在外人眼中还是咱们的人,需给他留些体面……」
************
翌日,户部例行在刘瑾跟前奏事,来人除了尚书顾佐,还有才因踏勘革除徐保所进皇庄而升俸一级的户部左侍郎王佐。
王佐年近七旬,相貌魁伟,外貌丝毫看不出文臣痕迹,尤其是一副须髯,怒张如戟,丁寿端详着他直跑神儿,暗琢磨这位少司农倘若换身打扮,在戏台上怕是能演猛张飞那般人物。
部事讲完,顾佐与王佐互视一眼,顾佐陪着小心道:「听闻东厂逻卒四出,敢问内相近来又有何差遣不成?」
「部堂消息灵通得很啊,」
刘瑾乜了一眼尴尬陪笑的顾佐,徐徐道:「科道稽核各边粮刍,屡有浥烂侵盗之事发生,咱家想让丘聚给百官提个醒儿。」
还来?顾佐吸了一口凉气,瞧瞧身边王佐,俱都心头忐忑,前番核查辽东仓储,险些把他们俩都给折了进去,二人可未必回回都有那般好运,顾佐壮着胆子,斟酌道:「内相谋国之心,下官敬佩,只是查盘之事,先后多有巡抚宪臣坐累系狱,恐不利朝局稳定啊!」
「难道由着那些蠹虫硕鼠贪渎虚耗,就有利于朝廷大局了!」
刘瑾冷笑,「朝廷必有大诛戮,百官乃知大惧耳。」
刘瑾杀气腾腾的话,吓得顾佐心惊胆战,不敢再言,王佐却接口道:「本朝未尝戮大臣,请内相三思而行。」
「嗯?」
刘瑾眼眉微挑。
顾佐见刘瑾似有不豫之色,急忙道:「廷辅意气之言,内相不必与他计较。」
刘瑾轻笑一声,「大司农多虑了,咱家并非听不得逆耳之言的。」
「公公海量。」
顾佐连忙恭维。
「不过二位既然喜欢进言,咱家刚好有一事想要与人商量,」
刘瑾在二人紧张神情上扫了一眼,哂笑道:「有人进言,许季升奸邪虚妄,难为六部之首,二位以为,谁可代之?」
听着要动许进,顾佐颇有自危之感,哪敢多言,谨慎道:「内相以为呢?」
「咱家以为,众尚书中,刘宇可为吏部,司农以为如何?」
顾佐才要随声附和,王佐忽然肃容道:「下官以为不可。」
顾佐惊出一身冷汗,喝道:「廷辅!」
丁寿眼皮一跳,这货的脾气真对得起长相,刘瑾面色如常「哦?少司农有何高见?」
「实不相瞒内相,下官与刘尚书相交素厚,与许尚书交浅,然许东崖素有人望,恐刘尚书不如也。」
王佐侃侃言道。
刘瑾点头微笑,「原来如此,受教了。」
************
「廷辅兄,适才你也太过莽撞!」
才出了刘瑾府门,顾佐便忍不住训教属下。
「顾兄此话怎讲?适才内相并未有不满之意啊!」
王佐懵然不解。
顾佐冷哼一声,「那是他不想与你为难,就凭你方才那番话,有心人按你个与许东崖结党的罪名,就足够你削官去职的!」
「可方才明明是刘瑾动问,我等难道明知刘至大才具不孚众望,还要三缄其口,任其上位么?」
「煳涂!」
顾佐恨铁不成钢地跺了下脚,向府门内张望一眼,低声道:「刘瑾若要迁转任免,何须征求我等意思?你也太高看我二人的分量了!」
王佐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转眼见顾佐拂袖上轿,急忙快步追了过去,「良弼兄,那我该如何是好?」
顾佐从轿子中探出头来,「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给许季升通传一声,也算尽了为友之道。」
************
是夜,吏部尚书许进踏月来访,刘瑾闭门不纳。
无广告 纯净版 taoxinys.com 老司机都懂的
大明天下(518)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