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之路】(1)

    2024年3月21日

    “砰砰砰”,一阵清脆短促的敲门声,在安静过头的房间内响起,这对于此时还仰赖在床上的我显得有些刺耳。“醒了没?还睡着呢?”略显婉约的女音,有力的透过木质门板穿进屋内。

    我下意识的吧唧吧唧嘴,于朦胧将醒中,从干燥的喉咙中不知嘟囔了句啥,可能是回应,也可能是啥也不是,总之都是下意识的应对。肢体上的反应要更直接些,只穿着内裤的我半翻了个身子,将腿压在一旁的绒被上。

    “砰砰,砰……”“哎,咋回事儿,都几点了?自个不看看时间啊?昨儿个咋答应妈的?你要不想去可别吭声。”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再次透过门板,在屋里扩散。语气略微上扬,语速加快,声音也明显大了些。我能想象到她微蹙柳眉,凤眼直瞪的样子。

    “噢,哦,起了起了,知道了。”无可奈何,我只能强打着精神,半迷糊着眼,将粘在床板上的身体用力撕开。

    门上的抨击声一时间停了下来,像被关上的闹铃,隐隐约约的听到一声轻哼,搁着那道门响起,似有若无,如细蚊低吟。

    屋里暖气开的很足,说实话,我光穿着内裤,不但没觉的一丝冷意,甚至还有点燥热的感觉。早晨起来,不可避免的,内裤被高高撑起,像被磨平棱角的金字塔。最前端的布料被用力撕扯着,绷得很紧,没有一丝褶皱。老二和我一样,刚睡醒,顶着困顿起床。每天早上,它都是直撅撅的,就像我伸懒腰,它也在跟着一起。

    我记不清啥时候自己开始晨勃的,大概早已习惯,或是成了惯例,这种历史遗留性问题也从不在我的思考范围之内。

    其实曾经也想过,约摸着是从初高中身体发育开始,体内多余的精力开始汇聚与老二上,使其支棱起来。彼时的我对异性身体开始产生了朦朦胧胧的好奇与好感,异性的吸引力不断的增加,时不时地牵动着我那颗青春悸动的心。

    那时只是十几岁的我曾被母亲看到过我晨勃的样子,没有经过啥这方面教育的我,天然的感觉到了羞愧与慌乱。终是在母亲调笑的表情下,和略略惊讶的目光中,红着脸,落荒而逃。

    初中的生物课在关于两性生殖的那可怜的两页纸上,并没有多逗留,而是连带着下篇内容一并带过。致使原本提前预习过,有些兴奋的男男女女,在不知所谓的迷茫中捱过了那节课。

    正坐在床上发着癔症,呆滞的望着前方想着事儿,突然一旁床头柜上的手机的消息提示声,将灵魂出窍的我拉了回来。大概又是某app推送的啥‘爆炸性’新闻之类的东西。我赶忙将放置在一旁椅子上的衣裤抄到跟前,麻溜的一件件的往身上套。省的母亲一会儿再次大驾光临,叨扰一番。

    “呦,终于舍得起来了。”刚从卧室出来,迎面碰到正在弯腰摆盘的母亲,桌子上的饭香味充溢着整个客厅,我干燥的鼻孔也是适应了一会儿,才传到了我的嗅觉。

    客厅里除了我和母亲外,再无他人。我没有理会母亲的调侃。下意识地,又似习惯性的问道:“我爸我奶呢?”可能是室内过于干燥,以至于从嗓子里发出的话都显得有些嘶哑。母亲听到我的问询,才堪堪的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你爸,一大早就出去了。”

    “哎,咋回事儿,不是说今儿歇班了?”我漫不经心的问着,其中不乏是为了转移母亲的注意力。“那谁知道,应该是有啥事儿吧,好像又是哪个朋友找了,也可能是和对班的调了。”母亲的话很平淡,似乎早已习惯父亲的这种工作性质。

    “那我奶了?”我边打哈欠边说,“赶紧去洗漱,问这问那的,一会儿吃完饭妈先开车送你过去。”她打断了我想要聊下去的想法,催促我抓紧时间。我只好趿拉着拖鞋朝卫生间走。“你奶奶一大早跟着一群老太太赶早市去了,中午妈嘱托了楼下王阿姨,让你奶奶在她家吃饭。”在我即将进入卫生间时,身后响起了母亲稍稍轻柔的声音。

    我不置可否,没有应答。对于母亲的说法似乎习以为常。她口中的王阿姨就是住在四楼中户的王老太太,我家六楼,两家相距两层楼,很近。老太太六十多岁,比奶奶小个几岁。她老伴倒是大了她十几岁,前几年走的,是因为急性中风还是啥的,反正很突然很干脆,人还没送医院就不行了。

    至此,家中就只剩老太太一人,她的儿女一年到头我也没见过几次,听说都在外地闯荡。老太太身体倒是不错,每天见着都是精神矍铄的。没有一点伴侣早逝,独守空房的空巢老人样子。

    奶奶是怎么和王老太太交好的我不知道,可能是经常一起晨练或是买菜啥的,反正是混的很熟。说近的,反正都是一个楼栋里的邻居,说远的以前没拆迁分房前,也是一个乡镇的。总归是‘沾亲带故’的老乡,聊起来投机的很。奶奶没事儿很喜欢去她家串门,老太太有时候也来我们这儿坐坐,总的来说我们要比一般的邻居熟络。

    母亲几年前辞了教师的工作转了行后,没有时间在家做饭,奶奶就带着买好的菜去楼下王老太家里,两人做饭两人吃,按她老人家的话来说,一百多平的房子多个人也热闹些。一开始母亲觉得老是去别人家吃饭不太好,不方便。后来奶奶囔囔“啥别人,就俩老太婆,有啥方便不方便的。”后来母亲也逐渐默认了这件事儿。

    只不过母亲会背着奶奶私下里给王老太塞钱。不多,大都是五十或一百的面额。说是买菜钱。这事儿也是有次我回来,王老太拉着我,干瘪的手攥着一卷红红绿绿的钞票,二话不说地往我兜里塞,我惊讶之余才得知的情况。

    她说母亲总是私下把这所谓的菜钱塞给她,还不让告诉别人,尤其是我奶奶,还说一些感谢的话。她说母亲“这孩子太客气了,太善良,多好的媳妇儿啊。”

    我自然是没敢收,并劝慰说既然是我妈给的您就拿着,反正也不多,既然是买菜钱,那就买菜用。她哭笑不得,布满皱纹的脸上裂开一个弧度,像某花褶较多的花在迎风盛开,她说买菜也用不了这么些啊。

    我最后当然是连连推辞,并嘱托她照我妈说的做,不用告诉其他人。当然,奶奶到底知不知道这个事儿,我不清楚,最起码她从来没在我的面前提起过。

    我理解母亲的做法,这么做自然是不想亏欠别人啥,她从不是那种喜欢占小便宜的人,这么做多少能让她心安一点。

    洗漱过后,就觉得精神许多,刚起床时的那种惰气也一扫而尽。也许这才算是真正的起床吧。

    回到客厅餐桌旁,碗筷菜碟已经被整整齐齐的摆好,母亲坐在桌子一边,拿着汤勺轻搅着碗里的稀饭。她翘首挺立,坐得很直,只是偶尔喝粥时,才会低下螓首,像垂首喝水的孔雀一样。

    桌上摆着两碗白粥,三个鸡蛋,一盘小包子,一碟小咸菜,还有一瓶豆腐卤和两个煮玉米。它们没有因为我的晚起而凉却,相反,还在稍显燥热的屋内冒着热气。热气裹挟着香味儿,在我坐到饭桌前时扑面而来。

    在母亲准备的早餐食谱里很少出现油条菜角等油炸食品。有也是母亲自己在家炸的。这倒不是母亲歧视油炸物,而是外面油炸用的油属实是太次,再加上电视互联网报纸等揭露的地沟油宣传,直接将劣质低等和外面的油炸食品画上了等号,我在家想要吃到外面卖的炸物也被堵死。

    想吃油条,似乎也只有趁母亲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和父亲解解馋。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几乎没见过母亲再吃过啥外面卖的炸物,有也是印象模糊的小时候,那就太过久远。

    母亲端坐在我对面,光洁的额头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异常的洁白。黑绸般的长发盘在脑后,上面点缀着酒红色的发夹。她不是那种尖削的瓜子脸,反而脸部轮廓有些圆润柔和。岁月带走了她年轻时的青春灵动,但却留下了洗涤后的端庄典雅。

    第一眼看,似乎并没有什么惊艳之感,但之后再看反而能有新的发现。长时间的教育工作让她身上天然的熏陶出一种知性文雅的气质,每个头次见到母亲的人,都会以为她是做老师教授或是作家一类的工作。

    她的皮肤很白,这是我从小到大对母亲相貌特点最突出的认识。这种白就像是画家调色盒中的冷白色,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一如既往。有时下雪天,我看到到处被雪映白的黑夜,不由自主的会想到母亲的白。

    我夹过一个包子,不经意的扫了母亲一眼,她正微垂着眼睑,双手捧着一小段玉米,无声无息地啃着。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吃东西时吝于发出任何声音。这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曾经母亲教导我改变吃饭吧唧嘴时的场景。

    刚开始,她只说这样做不好,不讲为啥。后来又说是啥礼仪规矩,说我以后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只不过有一点让我好奇的是,她为啥不管父亲只管我。当然,现在我是明白的,不是不管,而是实在管不住,索性就懒得说了。

    目光向下,扫过她的脸颊。光洁的额头上已隐隐的沁出点点香汗,挺翘的睫毛在这近距离的观察下我都瞧得根根分明。眼皮忽闪间带着睫毛像在擦一块稀世的宝石。那双熟悉的桃花眼春水微恙,眼周因热气的蒸腾,泛起点点醉人的红晕。

    浓密英挺的一字眉轻轻锁起,她的天然眉不需要刻意去勾画,就如头上的三千青丝般浓密。但又不能说毛腺发达,最起码那皮肤表面的汗毛就少的可怜。

    小巧多肉的琼鼻微微翘起,没有西方人那般过分的挺拔,也不扁平,一切都是刚刚好,自然而然。带着些油渍的丰润饱满的双唇,正在幅度不大的轻轻启合。

    似乎,这么多年来,她们像是一成未变。

    母亲化了点淡妆,皮肤依旧白皙紧致,丰腴的鹅蛋脸上泛着柔美的光泽。屋内的干燥闷热使她的俏脸红彤彤的,让我心里猛然一跳。原本我想说点什么俏皮话活跃一下气氛,却一时没了词,只能掩饰性地抹抹鼻子,向后故作伸张的压压椅背。

    几缕阳光扫过,空气中细小的浮沉无规则的荡漾着漂泊,时隐时现的晕环层层叠叠,衍射着一片安宁。

    “发啥愣,赶紧吃,不看看几点了,抓紧点。”母亲一边拿着小瓷勺往嘴里送粥,一边轻蹙着眉催促道。“哦,这不正吃着了。总不能一下全塞进去吧。”我有些的不忿的嘟囔道。

    大概我说完,安静的氛围绷了有个半分钟左右,她突然扑哧笑了出来,“哈哈哈,你呀你啊,看你傻样。吊着张脸,妈还不能说你两句了?”两排洁白整齐的贝齿半露出,上面隐约还能看到两三点贴着的碎米粒,将她毫不掩饰且大胆的放声大笑的一面展示出来。

    挺拔的上半身随着笑容在不停的颤动,我感觉她身体微微放松,靠在了椅背上。脸颊也跟着向后撤,穿过阳光照射的轨道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她眼角浮起几缕鱼尾纹,似是名为岁月的画家留下的无情笔触。毕竟,母亲今年已经四十四岁了。

    她这么一笑,我也跟着松弛下来。但手上的动作却加快了许多。端起碗,筷子搅动着稀饭,滋溜滋溜的往嘴里灌,声音响彻客厅。几个包子俩鸡蛋,狼吞虎咽的几口就下了肚。母亲在一旁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有些好笑的揶揄道:“行了行了,越说你越带样儿,让你吃快点不是这么个法儿,别噎着了。”

    我听着她的话,却没停下手中的动作。干脆利索的就着鸡蛋黄喝下最后一口粥。然后将碗轻磕到桌上,一副满足的表情。“饱了。”我如是说道。为此证明,我还毫不吝啬的就地打了个又长又响的嗝。

    “恶不恶新,可跟你爸学会了。吃这么快,也不怕跟你爸一样得胃病。”母亲这么说着,但语气并不严厉,像是普通的拉家常,多是大人对调皮小孩儿般轻松的无奈。

    母亲吃的不多,一碗稀饭半根水煮玉米和一个鸡蛋,偶尔会掇两口咸菜,包子是一口没动。早餐她多是吃的这么素,带点荤腥的都不怎么吃。用她的话说是一大早的吃不了油水大的,不然胃不舒服。

    当然了,我和父亲就没那么些讲究,肉包子、油条炸糖糕炸菜角,只要能吃到,那是来者不拒。我认为这是胃口好不挑食的具体积极表先。

    先一步吃完饭,我把面前的空碗空盘摞在一起,送到厨房的洗手池里一并刷了。这对我来说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先吃完就刷自已的碗,最后吃完就把自已的连带着空掉的一块洗了。虽然母亲有时会说放那吧她来刷,叫我不用管。

    但毕竟,这么大个人了,又从小受到尊老助老自食其力的教育,难免不好意思‘撒手不管’,又不想将麻烦的刷碗事业承包下来(母亲也不会答应),就只好折中的选择了自扫门前雪,自刷自家碗的‘自立自强’的方式。偶尔连带着多洗几个也无伤大雅。母亲自然是默认同意了我的做法,其实,就算我不洗,她也不会说什么,但我自个儿却没那个厚脸皮。

    我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母亲还在吃,但从那动作来看,明显加快了许多。一时间等着也是等着,我不由自主地想要抽上两口,趁着这个时间,我返回房间拿了烟和打火机,然后走进卫生间里的隔间里,装作上厕所,其实也不算装,肚子里经过一夜的发酵,确实有点存货。

    正所谓公私两不当误一并解决。随着排气扇轻微的波动声,我点燃了夹在两指间的烟卷,坐在马桶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在吐出烟气的同时也排出了积攒一晚上的天然肥。正可谓是上下通气,一时间顺畅无比。

    我本人一开始不太适应马桶这种舶来品,从小到大,幼儿园一直到大学,使用的都是传统的蹲厕。觉得坐着拉屎过于别扭难受,窝的慌,对于那些崇洋媚外紧赶潮流时髦的先进知识分子所宣传的马桶的各种优异好处是没啥感触。当初家里安马桶的主要原因还是为了照顾爷爷奶奶腿脚不方便,缓解年龄大如厕难的问题。

    记的当时我和父亲都有点反对,认为有坐便凳就没必要重装马桶。最后还是母亲力排众议,将蹲便换成了马桶。顺带着把整个卫生间小小的翻修了一遍。至今我还记得那一个月里因为重装的卫生间没法洗澡,我不得不跟着父亲跑去外面的澡堂解决。

    排泄完,冲了水,我悠然地走出了卫生间。对于先在的我来说,也早已适应了坐着拉屎的方式。按某些公共知识分子的话来说,我可能更加文明和先进了。

    当我来到客厅的时候,餐桌旁早已没了母亲的身影。上面的盘盘碟碟也已无影无踪。桌面被擦的光洁透亮,厨房里的洗刷声也适时的停了下来。母亲吃东西总是细嚼慢咽,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宁愿放凉了也不粗糙下咽。今天她吃饭的速度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比往日快上许多。

    正适时,母亲边用纸巾擦着手边从厨房走了出来。浅灰色的高领毛衣上点缀着些深色的色块,像油画笔下挥洒出的片片水洼,是刚洗刷时溅上的水渍。有些修身的毛衣将她上半身线条真实地勾勒出来。

    我只快速地扫了一眼,就如触电般转移了视线。不自觉的干咽了口唾沫,喉结滑动的滚了几滚。我感觉室内的空气更加的干燥了,那股子闷热愈发严重,嗓子不受控制的发痒。鼻子仿佛刚起床般又堵了几块干鼻屎,让我呼吸不顺畅。

    母亲一米六八的身高,上身穿着一件浅灰色的修身高领毛衣,但还是能看到从毛领下长出的小半截白皙粉嫩。她是典型的溜肩细腰宽丰臀,上身短下身长。毛衣下摆略短,至腰胯处,紧贴着身体,却没有盖住与腰胯接洽处的浑圆肥臀。两团由于光线遮盖而形成的深色阴影贴于高耸挺翘下方,原本就鼓囊囊的熊前在修身的毛衣作用下,显得更加的壮观。我没有刻意的想过它们的大小,一方面觉得害羞一方面觉得有些‘大逆不道’。但潜意识里的估摸尺寸从来都是‘D’字开头。

    下身是一件黑色的休闲裤,裤口比较开,版型上和曾经风靡一时的喇叭裤还是有点差别。先在更多的人称之为阔腿裤。小喇叭的开口,蓬松的覆盖在脚面上,整条裤子穿在身上显得比较宽松。和上身的修身紧致相比,下身就凸显着松弛的基调。这种一松一紧的搭配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年轻活泼了许多。这或许就是衣物应该有的作用。

    只是原本宽松的裤子,在臀胯的位置没有了松弛感,被绷的很紧。在布料的掩盖下如凸起的黑色泥丘,被磨去棱角,柔和的线条似被风化过,被水侵蚀过。硕大饱满,又充满着弹度与韧性。

    母亲的穿衣风格偏向典雅保守,但这并不代表她不追求时尚。多数时候,一些流行风靡的穿衣风尚和衣着款式,她会选择性的去尝试。她的审美眼光和独特的搭配感总不会让人失望。据母亲自个儿说,她本科时选修过美学课,更是和艺术类的学生打过交道。再加上其当老师期间,看过不少同间办公室内其他年轻女教师订阅的时尚杂志。这就影响了她在穿衣打扮上的一些讲究。

    而之所以说她保守,是因为她几乎从不穿稍显暴露的衣物。即使是天气炎热的夏季,从来都是及膝以下的长裙。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不适合也不喜欢所谓的性感大胆着装。更是以‘一把年纪的老太婆’,‘啥年纪穿啥衣’的自嘲来嘲弄自己的穿衣习惯。

    “傻愣着干啥,还不赶紧拾掇拾掇,一会儿准备走。”她半笑着看着我,催促道。说着就自顾自的从我身旁走过,进入卧室为出门前做准备。那股1悉的馨香扑鼻而来,如微风般匆匆卷过,只留下淡淡的飘痕,滞留在客厅空气中。

    发·*·新·*·地·*·址

    刚才那自然而然的一瞥一笑,使我坚定了从小到大油然而生的信念。母亲的笑容是一种能在不经意间渗透万物的美,美眸弯弯,眼神明亮,丰唇舒展,皓齿洁白。丰沛充盈又圆润温暖,她眼波流转间仿佛周遭一切都寂静无声,万物盎然间又生机灿烂。

    我从恍惚间醒来,趿拉着拖鞋走到自己房间,从衣柜里拿出外衣套上,又照着镜子瞅了瞅,一切都还行。头发是前两天才剃的,由于尺寸过短,也就梳不得啥发型了。桌子上的头油发胶也就失去了用处。头发虽短,但看上去也精神了不少。

    拾掇好,我走出房间,母亲也刚好走出来。由于提前画好了淡妆,所以倒也没费啥时间。她梳了一个偏分头,脑后高高绾起一个发髻,简约干练,端庄优雅。原本固定在上面的酒红色发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棕黑色的扁平木簪,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这倒给她带来点文艺复古的气质。

    最外面套着一件浅驼色的羊毛呢子大衣,中长款,下摆刚盖过膝盖一点。这件风衣是母亲前两年托人从上海捎的折扣货。肩上背着某国产品牌的棕色大嘴单肩包。

    “都弄好了?看看还有啥忘了没拿,别跟你爸似的,成天丢东忘西的,刚出门又拐回来……”这么说着,她轻咦了一声,然后柳眉轻轻地挑了挑,吸了吸琼鼻,涂了口红的嘴唇闭合,嘴角微翘。她一言不发,一手抄兜,一手朝着我伸向前来。

    “干啥?”看着她这突然的动作我一时有点懵懂,下意识问出俩字。只是当我将视线扫过那张面容精致的脸时,仿佛刹那间被看透了心中的那点所有。隐隐的不妙感中隐约想到了什么,只是嘴上和面上依旧是那副装傻充愣的样子。

    “啥啊?咋了?”“还给妈装,拿来。”“拿啥啊?”虽然这么说着,但手还是不由自主地伸进羽绒服口袋。“拿啥,还用我说,自个儿心里清楚。”“切。”我一把将烟盒掏出,放入面前半举在空中的掌心中。

    缴获后那如白玉的手并未收回,而是四根朝前的手指来回的伸展缩回,同时整个胳膊上下轻微摆动着。“还有。”从她轻启的唇瓣中挤出俩字。无可奈何,我只好重复刚才的动作,从兜里将打火机拾出,还没等我有所动作,眼前一花飞影刮过,便被一只小手飞快夺了去。

    “抽抽抽,就知道抽,啥时候变成你爸了?咋给你说的,没收。”看着一同消失的烟盒和打火机我也只能听之任之。母亲扫了眼刚掠夺来的打火机,掂了掂,轻哼了声,“还挺高级。”看着那个黄铜色上面雕刻着复古花纹的zippo,我心想那当然,这是我对象沈莹去年送的节日礼物。

    母亲板着脸把它们收进手袋。母亲再次祭出父亲这个反面教材向我说教,奈何每次父亲都能条件匹配,极其契合的对号入座。也正是有了父亲这个前例,母亲对我的要求也变得苛刻,行为变得警惕。不希望我再承袭了父亲那身毛病和坏习惯。

    “今儿早去厕所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干啥了。咋,妈说的又忘了?”说着作势想像小时候一样上前揪我耳朵。我自然而然的一晃,朝一旁躲了下。“说了多少回?在外面抽就算了,搁家不准抽,不准抽。是不是记不住,啊?”她眉头蹙起,语气严肃的训斥道。

    这确实是母亲定的规矩,即使是父亲在家里抽烟也要去厨房或厕所等没人的地方,开着排气扇一人默默地抽。而我则是在家彻底的禁绝了抽烟的可能。

    “知不知道你爷爷为啥……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到这儿,她戛然止住,然后低叹了口气。“看看你爸,成天咳咳的,谁说都不听,自个儿以后,也想变成那样?难不难受?”

    母亲的话回荡在耳边,让我不自觉的想起关于爷爷的些许事儿。

    爷爷是三年前走的,那一年是2013年,二月多,春节前后。彼时的他再次因为糖尿病而住院。其实在之前一年到半年的时间里,他已经因为糖尿病引起的病症前后数次住院。

    爷爷本身就不胖,亦或者可以说是偏瘦(这是糖尿病人,尤其是后期的,一个显著的特点)。那一年里变得愈加的瘦削,到后面称之为皮包骨也不为过。我清楚的记得,在他将走的那数个星期里,他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靠着打营养液点滴来维持身体最基本的供需。

    喂药时,将药碾成粉化水里,然后一点点灌入他那已经不能自己控制开合的嘴中。多数喂下去的药不能完全被身体吸收,其中大部分被小便大便排出,颜色和吃下的药物一模一样。

    其实造成爷爷那次没有挺过来的最主要原因是肺功能的衰竭。我对主治医生高高举着片子,向围在旁边的父母亲戚们信誓旦旦地说“看见没?这肺都白完了。”时的情景记忆犹新。

    爷爷那时已经要靠输氧和呼吸机来维持呼吸。因为肺功能的倒退,每天还要定时的抽痰,不然堆积下来容易造成窒息。每天一到点,医生和护士推着抽痰机进来,将长长的导管从口中插入到肺部,这个过程是极其的受罪。每次都能抽出几乎大半粗针筒的浓痰,夹杂着血丝。

    每天光是这个过程,对一个八十多快九十的老人来说,损伤极大。可以说糖尿病对当时的爷爷的病情来说只是一个诱因,因为平时按点按时的打胰岛素,所以血糖的控制还是比较不错。可惜的是,最后还是因为肺部感染等病症导致肺衰竭,抢救无效而撒手人寰。

    这期间住了十多天的icu,又转到普通病房,来来回回的折腾使一个耄耋老人病上加重。致使他在即将迈入九十之寿龄时驾鹤西去。

    在爷爷去世前的一天,他突然变得比平时精神许多,甚至能和周围看护的人聊上两句,那天下午我也在场,一度以为他的情况得到了好转,直到第二天凌晨三点左右……那时我们才明白那是临走前的回光返照。

    爷爷一生嗜烟,平时几乎烟不离手,有六七十年的烟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他们那个时代过来的男人就没有不抽烟的’。父亲这一点上很像爷爷,十几岁进厂参加工作的时候就学会了抽烟,一直到现在。母亲在的话父亲会收敛些,不在的话也是接根不断。

    爷爷这件事儿带给母亲的震动很大。尤其是亲眼目睹躺在病床上的爷爷被抽痰时的那种痛苦。她拉着父亲一同观看整个过程,想以此警戒父亲达到少抽或戒烟。父亲当时满口答应加承诺,只是时间一长,他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无奈,只好将注意力从父亲身上转移到了我这里。

    其实从小母亲对我的管控还是比较严的,尤其是抽烟喝酒之类。我真正学会抽烟,并完整地抽完第一颗烟是在上大学期间。具体的时间记不得了,大概就是大二到大三期间。

    一个寝室六个人没有不抽的,全班的男生里只有两个不抽烟,而女生也有好几个抽烟。是大环境使然,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抽烟喝酒这种入社会必备技能,就像隐藏在身体里的特殊基因,在某刻醒来,因而,总是自然而然间慢慢学会。

    母亲知道后也没有想象中的过分指责,或许是知道这种事儿强行来是不可行的,就嘱咐我抽可以,但要少抽,不要像父亲那样那么大的瘾。还有就是不要当着她的面抽,不能在家抽。母亲对烟味儿很敏感,并且非常厌恶这种味道。

    爷爷去世那天,我和母亲在凌晨五点左右接到了消息,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只见到他已躺在小隔间内,全身蒙上白布,悄无声息。看着白布掩盖的小小一块,我甚至产生了错觉,是不是搞错了,为啥人死后尸体会变小这么多。

    房间外的长凳上坐着掩头低泣的亲戚。母亲慢慢拉开蒙在上面的白布,我看到了比印象中更加瘦癯和小了一圈的爷爷。他已穿戴整齐,从头到脚,帽子到鞋,崭新的衣裳,如同睡去。那已瘦到变形的脸上也被殓妆师画上了古怪的妆容,尤其是那两坨腮红更是怪异无比。

    在母亲的带领下,我在不大的隔间内,围着置于中间的床位转了一圈,气氛是何等的压抑,悲伤的气息好像充斥着医院的整个一层。除了房间外偶尔隐约的交谈声和低泣音,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在这层呼吸科重症区内,除了飘于空气中的次氯酸钠和苯扎溴铵的消毒味儿,就是那无时不刻不在散发的衰败腐朽的死寂。

    医生对以爷爷的身体状况能活到如此年龄表示惊讶。最后他当着母亲等一众亲戚的面表示“其他没啥大问题,就是如果老人家肺部情况好一点,能至少再安享五六年。”不知道是不是在医院工作的医生护士们都见惯了生离死别,他们就像编制好的程序般,淡然利索地交代处理着所谓的一切。

    这一瞬间,脑子里不自觉地映射出曾经的种种。再回过神来时,母亲已走到玄关处,正一手扶着墙半弯着腰换鞋。只留给我一个婀娜的曲线和动人的侧影。

    待她穿上去年我送的那双黑色半高跟短靴,我才亦步亦趋的紧走过去把鞋换上。下楼时,她走在前面,我跟在落后半步左右的位置,就像真的走不快似的,小心翼翼的走着。

    从出门,到进电梯,再到出了单元门同,一路上母亲没有说一句话,我当然也保持着沉默。空气中只有衣服布料的摩擦沙沙声和鞋跟叩地的哒哒声,只是身体机械的迈着腿向前走着。直到到了车位旁,随着白色雅阁响起短促的两声开锁音,这静默的氛围似乎才被打破。

    “咋不吭声?跟个闷瓶一样。”母亲拉开车门并没有急着钻

    进去,而是看着站在车一侧的我,脸上的表情颇为松弛,眉宇间舒展着,有些微微审视的味道。“哦。”别无他法,我只能以此做为回应。“哦哦,哦啥哦,看你以后还听不听妈的话。”说完她轻哼一声,身体轻盈的钻进了车内。听着母亲略略缓和故作揶揄的话,我心头一松,也拉开副驾驶的门钻了进去。

    白色雅阁在母亲娴1的操作下驶出小区,她的驾驶技术打破了人们对女司机的偏颇刻板印象,相比于我这种才拿驾照没多长时间新手菜鸟,能称得上是技术高超的老师傅。记得母亲拿驾照时,过程中几乎没卡过,不管是笔试还是实操,一次过。连当时的驾校教练都怀疑她是不是早已有了数年车龄的老司机。

    阳光穿过车玻璃打入车内,一片暖气洋洋。母亲戴着墨镜一丝不苟地掌着方向盘,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前方。安全带斜着划过她的身前,在略显蓬松的风衣遮盖下,依旧掩饰不住那浮凸起伏曼妙,肥硕1感的丰臀绷起了风衣的轮廓。也许是上午正盛,太阳有些毒辣,再加上车载空调不断散发的热气,使我浑身闷着股燥热,呼吸都变得粗重有力,仿佛在憋着一泡积累许久的屎一般。

    2012年6月,经过数月艰苦卓绝奋斗的高三学生终于迎来了人生中最重要的第一个坎儿——高考。作为现今社会中相对公平程度最高的全国性事件,每年的高考都是一个令人聚焦的盛会。各路媒体争相报道,各路采访层出不穷,令人津津乐道。我作为当时的亲历者也实实在在的体验了一把。

    彼时刚满18岁的我,带着未曾褪去的少年青涩,和下巴长满碎胡茬点的稚嫩成1,在那特殊的两天里,用属于年轻人的一腔冲动热血,为数年来的个人教育事业画上阶段性的句号。正如高中时的老师和周围人所说的那样,高考过后,大学才是真正的新的启程。

    此时的母亲苏梅还奋斗在教育工作的第一线,作为一名人民教师语文老师,和其他的应届班老师一样,负责带队某一考场区域。母亲为了能接送我考试,申请对学校原来的分配进行调整。其实也没啥复杂操作,就跟上班替班一样,和别的老师商量一下,做个替换就行了。而学生的注意力都在考试上,没谁会在意送考老师的变动。

    对于一个有二十年教学和送考经验的‘老教师’来说,其中过程不说轻车1路那也是1稔通达。那两天里,母亲没有给我任何压力,就如平常一般。好吃好喝待遇的同时,还不断地讲着这些年自己总结的经验,和所谓的秘诀和小技巧。比如:她规定必须十点前上床睡觉和中午必须午休。此刻的临阵磨枪已失去意义,不如好好休息保持好的精神。

    也许我最后取得的成绩还不错,除了自个儿的刻苦用功,里面也有母亲一半的功劳。虽然没进入北大清华此类过于耀眼的学校,但却实打实的是个一本重点。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全国500强院校之一。

    对于这个消息,父亲奶奶和爷爷都很高兴,并以此为荣耀时不时的在亲戚朋友间提起。母亲的反应则要相对理智冷静一些,虽然那翘起的嘴角和弯下的眼眸出卖了她,但依旧保持着表面的镇定。还时不时地提醒我不要过于兴奋,上大学只是一个开始之类的老生常谈。

    发·*·新·*·地·*·址

    也许这只是她作为一个老师下意识的反应,后来在大学前的最后一个暑假里放纵了我的玩乐,根本没怎么提及所谓的入学前的准备。就像她曾承诺的那样——“上大学前,妈不管你,你好好玩,开学后就收收心,把重点放到学业上。”

    我是父亲家里那边出过的唯一的大学本科生。也打破了除母亲外的学历记录。就如同在古代,祖上数代都是贫农,突然家里出了个秀才或举人那样稀奇。也怪不得我拿到录取通知书时,他们那样的骄傲自得。

    而母亲也不一样,相较于高中毕业的父亲和小学都没读完的爷爷,本科师范毕业的母亲可谓是家中唯一的‘高级知识分子’,据说原本有能力继续读研深造的她,因为生我的原因而使这个打算搁浅。这也是母亲一直以来的一个遗憾。

    母亲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就是我们一直所居住的城市华林市。直接被分配到了现在的华林四中,至此,她在高中部教语文一教便是二十多年。曾经的国营厂属子弟中学,经过后来的改组重建和多年的经营,一摇变成市级重点高级中学。成为这个地级市的几所主要重点高中之一。

    身为在编教师,无疑是人们羡慕追捧的对象,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尤其是对于适婚单身的男青年来说。而样貌可人长相秀丽的母亲,更是自然而然的成为了‘香饽饽’,深受欢迎和关注。听姥姥说,当时上门说媒提亲的把门槛都踩烂了,十里八乡的大小伙儿俊后生托人,恨不得挤破头了往家里钻,介绍起来更是恨不得把某某的十八代祖宗,啥的光荣事迹做过什么大官啥的都一一翻倒出来。

    对于姥姥的说法我持着辩证的态度,觉得有些夸张,其中不乏艺术加工成分。但无疑的是,母亲当年确实是绝大多数未婚男青年理想的婚姻对象。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和满心欢喜热火朝天的张罗母亲终身大事儿的姥姥相比,母亲的反应要冷淡的多。

    彼时的她刚刚结束了一场大学内的恋情,虽说不上心灰意冷,但在短时间内不想再有任何的感情纠葛。更何况,那时的她还有了读研的想法。所以拒绝敷衍了很多场姥姥安排的相亲。时间长了,姥姥的那股子热情也慢慢冷却下来,对于母亲的个人问题也不再那么积极。

    当然了,说是这样说,但不代表姥姥的内心不着急。按她老人家那种传统的老思想观念——二十岁左右的适龄女青年就该结婚生子,一点也拖不得,年龄大了就难嫁喽。

    而母亲拒人千里之外的表现也使得周遭的人慢慢对她望而却步。甚至私下里给她起了个‘冷梅花’的绰号。说起来,这个‘冷梅花’的外号,现在也偶尔被父母的几个朋友同事和周围些人所提起,说起往事也是一脸的思绪万千。

    我曾经当着母亲的面喊出‘冷梅花’仨字,本以为会在母亲羞恼的反应中挨上两下,谁知她仅是稍稍一愣,然后拖着长音咦了一声,最后扑哧的笑了出来,在准备开溜的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带着笑意,开口瓮声瓮气地说道:“冷个啥啊,生了你,妈还冷的起来吗。”说完她又忍不住再次笑出声,说道:“谁教你的,成天好的不学,还冷梅花,这花儿啊,早败了。”

    对于自个儿的这个‘雅号’,母亲倒是不以为然,按她的话说‘嘴在别人身上,叫就叫呗,反正又不少一块肉。再说了,多少也是一朵花啊。’不管是豁达还是自嘲,她对别人的一些看法总是不以为意的,或者说她不屑于去关心无关紧要的事儿和人。

    父亲周文斌比母亲长上几岁,家中排行老幺,是最小的一个。上面有两个姐姐,就是我的大姑二姑。而相比于父亲这边,母亲那边同辈的就只有姐妹而没有兄弟。同样的三个人,母亲排老二,上下各有一个姐姐和妹妹。父亲作为家中的独子,又是年龄最小的那个,一直都深受全家人的宠爱,从小到大也能称得上是娇生惯养。从大姑二姑名字中的招娣和来娣,不难看出父亲这个家中唯一的男丁,从小有多受爷爷奶奶的重视。

    过去的老人几乎没有不重男轻女的,就连思想相对开明,知青出身的姥爷都有些惋惜这一辈子没有生下一儿半子。所以后面才招了大姨夫这个上门女婿来慰藉一直以来心中的遗憾。古话说得好,养儿防老,传宗接代,这种带有重男轻女意味儿的俗语古话总是一成未变,深深地烙印在那一代人的心中。

    虽然打小就深受溺爱,但父亲并没有长成为所谓的纨绔子弟,只是性格上表现的总是有些吊儿郎当,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周围的人都说父亲脑袋瓜机灵,打小就聪明,爷爷奶奶也无不感叹,就是没有用到正地方,要不准能有大出息。

    父亲自己也曾自信地说过,要是他再年轻二十岁读书不比我差。一旁的母亲听了撇撇嘴直翻白眼。父亲则不以为然,直言当时的大环境不好,一个学校里就没几个学的,不是逃课打架就是拉帮结派,还学习?小心点别出校门就让人给堵了。平时上课,连台上站的‘臭老九’老师都不放在眼里,能学好才怪。

    我说那我妈咋考上大学了,父亲愣了一下,瞅瞅母亲,仍旧嘴硬的哼哼说全国那么大,不能都那样,总有少数人是例外。父亲总是有着他自己的道理。

    高中毕业后,17岁的他就接了爷爷的班进了厂。当时工人还是很吃香的,爷爷所在的国棉纺织厂更是如此,国营企,铁饭碗,待遇好,福利高,种种金字招牌在无声的发光,照耀着当时的人们。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进厂工作,还得接家里退下来人的班。大姑二姑想进厂爷爷硬是没答应,一直硬拖着交接给了父亲。至此,毕业后的他光荣上岗。

    说实话,父亲打小就生的一副好面皮,或许是从小到大没怎么吃过苦,爷爷奶奶有啥好吃好喝的都先紧着他,大姑二姑也疼这个小弟。以至于和同时代面黄肌瘦的人相比,父亲反而显得有些白白胖胖的,周围的人都称呼小时候的父亲为‘小地主’,说小家伙儿长得有福气。

    后来,再大一点,因为营养跟得上,他的个子一下子蹿到将近一米八,搁现在确实不算太高,但在那个时候绝对算得上是人高马大家。再加上人长得周正,皮肤白白净净,而且会拾掇自己,发型和穿搭上都受港风文化影响,颇有些当时正风行一时的奶油小生,唐国强,许亚军等一众人的风采。而且,本身又是家中的独子,家境也不错,深受广大女性的青睐。

    虽然父亲的个人条件不错,但性格使然,他并不是那种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埋头苦干的人。刚进厂的时候还好,但时间一长就开始不正经干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缺班请假是常有的事,在班期间偷懒耍滑偶尔出现,说是占着工位混日子也不为过。

    只不过爷爷的人缘好,讲的开,有些威望。和厂里的一些领导干部关系不错(都是酒桌上的常客),总是能为父亲擦屁股兜屎,所以父亲也免于被厂办开除,过着外人看来颇为潇洒的日子。

    爷爷为此也曾说过父亲,只是几次过后没见啥成效索性也就闭口不言,估计是心里清楚自己儿子啥样,再加上对其的过度溺爱,也就不了了之。爷爷不说,奶奶就更不会吭声了,惯着自己的儿子在厂里安然度日。

    然而,爷爷奶奶虽对父亲当时的现状还算满意,但父亲自己却有了意见。时值改革开放初期,大量的外来资本和思想文化冲击着国内这个僵硬庞大的市场和单一僵固的思想。一些东西在潜移默化中慢慢改变,曾经的认知和想法都发生了转弯。

    有些以前公认的东西也出现了不同的看法。像父亲这样‘头脑机灵’的年轻人,更是追逐新潮和改变的主力军。89年学潮发生之前,还是有一段舆论宣传环境相对自由宽松的时间。这使得那时的年轻人有更多的机会接触新的思想理念(好坏皆有)和计划经济外的东西。再加上设计师的讲话和中央政策性的支持,因此,也就有了八十年代中后期的两次‘下海潮’。

    父亲就是社会变革浪潮中蠢蠢欲动的一条鱼,自然就不会‘安分守己’,再加上外来资本的进入,国营企业在经营上已经隐约的收到了影响,效益自然是一年不如一年。虽然距九十年代的集体大爆发——下岗潮,还有些年月,但早期的各种问题都渐渐的提前展现暴露,初现端倪。

    厂内领导的不作为,贪污腐败等问题,让父亲这个捧着铁饭碗的棉纺织厂工人,看不到光明的未来。索性,他干了没多久,就瞒着家里人主动辞掉了这个这个令人羡慕的工作,然后和几个朋友合伙做起了生意。据父亲自己说那时候他做过很多,什么开录像厅,摆地摊,开餐馆,倒卖电器电子产品啥的都干过。

    有些东西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只要能赚钱,遍地开花。他甚至有了南下下海的想法,只不过被得知了父亲从厂里离职消息后,正在气头上的爷爷奶奶,及时制止。当时闹得挺凶,爷爷抽出皮带,奶奶抹着眼泪,费了好大力气才将父亲这匹即将脱缰的马拉了回来。

    不过,虽然没有如愿同朋友一块南下下海经商,但还是凭借灵活的头脑和不俗的见识,在深不见底又充满机遇的商海中捞了几桶金。在那个商业、个体户、资本盲目野蛮生长的年代,发财不需要多么有文化,小学毕业和大字不识的暴发户老板比比皆是,一时间,知识无用论甚嚣尘上。

    人民群众的目光开始向钱看齐。原本的投机倒把成了为人所称道的正经商业手段,资本主义、资本家和走资派等类似的词也不再出现,被人们有意识的淡忘。

    曾经在朝鲜半岛抗击过美帝的爷爷,和一辈子紧跟组织的奶奶,在社会的巨大变迁面前表示困惑不解。‘阶级斗争’这个环绕在他们身边大半辈子的词语,被彻底的落伍淘汰。在这来不及藏躲的浪潮面前,父亲生意上的成功和周遭的人和事的变化,让他们不得不承认现实面前,时代的变化和历史的前进。

    经过短短几年的奋斗,父亲在弱冠之年便有了数万身家。他蓝西装,红领带,黑皮鞋,大手表,腰里别着BP机——这就是那时成功人士的标准配备。虽然没有实现大富大贵,但也是略有薄资,绝对挤得进当时的中产阶层。再加上其不俗的外貌条件,绝不缺年轻女孩儿的追捧。

    而其在与母亲结婚前也谈过几场恋爱,但因为种种原因而没有迈出最后一步。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爷爷奶奶的反对。在他们的思想里,父亲另一半的最佳选择不但要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而且最好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

    而工作上最好是要稳定且‘适合’女子。那些东窜西跑,雨里来风里去,整日抛头露面做生意,跑买卖活计的女人,绝对不要。这种暗含着传统老思想观念的择偶观,使得父亲的恋爱连连告吹。直到,母亲的出现。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经人介绍父亲认识了母亲。他对这个外貌出众,学历又高,还是人民教师的女青年一眼相中,并立马展开了攻势。而母亲的表现则淡然许多,她条件好,眼光高,对这个没有文凭,油嘴滑舌,徒有其貌的人自然不以为意。评价其是嘴上夸夸其谈,内里没有内涵。

    还有就是那时的她,还未从一场失意的恋情中彻底走出,怎会有再谈情说爱的闲情逸致。父亲看到母亲的态度却没就此放弃,便以金钱开路,结交母亲身边的朋友同事,同时转变火力,请爷爷奶奶找媒婆上门提亲,誓要将这朵‘冷梅花’摘到手。

    爷爷奶奶一看母亲这条件,这好啊,简直是理想中的儿媳妇人选,就又托人又费力的找上姥姥说媒。姥姥一看,小伙儿浓眉大眼,年轻有为,家里条件也不差,这样的不找还想找啥样的?姥爷倒是和母亲站在同一战线上,说这事强求不得,何况处对象关键要看人品。

    无奈姥姥这次是真的铁了心,一棵树上吊死的架势,就差没指着鼻子说,这就是钦点女婿。而周遭被父亲‘收买’的朋友同事,也在母亲耳边撺掇着,说着父亲的各种好话。眼看众意难违,母亲只能试着和父亲处了段时间,慢慢的,也就得过且过了。

    九四年我出生,学校给分了套七十多平的三居室。相较于一般教师四十多平的两居室而言,母亲分的这套住房条件,显然已达到了中层领导的级别。究其原因,还是学校想要留住母亲这个高材生。在多

    数还是大专学历的教师队伍中,母亲这个重点师范出来的本科生就显得极其可贵。

    当时我们住的地方还没有撤县设区,没有现在的华林市平新区,只有平新县。爷爷奶奶作为国营厂里的职工自然有一套厂里分配的福利房。刚开始住在爷爷奶奶那里的父母,在学校房子分下来后就搬了过去。新房离学校近,离爷奶家也不远,交通方便,环境也不错,算是彻底安顿了下来。

    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就是在这个小县城里度过的。母亲上课忙,只能把我撇给爷爷奶奶,平时多数时间都在爷奶家吃饭,爷奶也心甘情愿的照顾他们的大孙子。后来在城里上小学,也是爷奶和父母每天接送。

    不得不说父亲这个人有时候还是有些小聪明的,在一些事情上,确实有着过人的灵敏嗅觉。在九十年代中后期的两次牛市中,他看准时机,持股入市,在金融资本的市场里狠狠的赚了一把。父亲闲时回忆起那时的出手,直道当时还是太谨慎保守了,要是投入再大胆一点……

    那次在股市里的意外收获,所赚的钱,被母亲用来买了套一百多平的商品房。这套位于华林市里的房子,是母亲为我长大后的所需做的提前准备。而并没想到这次的决定,在以后飞涨的房价前,是多么的英明。那时,非北上广的普通城市,房价最高不过才几百每平。

    1998年,中央出台《关于进一步深化城镇住房制度改革,加快住房建设的通知》的文件。至此,到2000年前后,再也没有分配福利房这一说,房价正真开始了坐飞机般的猛涨。而此段时间,全国最大规模的下岗潮开始爆发。一时间,潮流混动,情势云诡波谲,失业的乌云如将倾的大厦般覆盖在大地之上,砸在每一个人心里。

    就如《杀死那个石家庄人》里所唱的那般,现实的大碗中盛满了残酷的水——“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厦崩塌,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在这巨变的浪潮下,位处偏城小县的我们,也被这巨浪的余波所波及。教师改革,学校重组,母亲正式成为四中高中部教师。工厂大量倒闭,大量的产品低价涌入市场被贱卖,再加上大量下岗人员再就业的竞争。使父亲这样的个体户经营受到冲击,渐渐的失去竞争力,变得举步维艰。

    2003年,父亲考虑再三,决定不再自体经营,只身投入正如火如荼的出租车行业,当起了出租车司机。母亲予以支持,并拿出家里的钱为其购置了一辆桑塔纳2000,父亲倒是没想到母亲这次的态度,原以为整个富康、捷达啥的就行了。

    彼时的我只有九岁,刚上小学三年级,只知道家里有了四轮小汽车,这在当时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骄傲的事儿,就如同看到神舟五号升空那样。由于2000年初,私家车的数量不多,出行方式单一,所以跑出租还是个不错的营生。其中不乏夫妻俩靠着跑出租‘发了家’。

    在这之后,印象中的父亲就常常与车为伴,每日早出晚归,风里来雨里去。印象里接送我上下学的除了爷爷奶奶就是母亲了,开家长会通常也是母亲前去。父亲说他不擅长这个,而母亲本身就是老师,物尽其用,所以就不去‘凑啥热闹’了。母亲倒是没啥怨言,这种事儿她总是亲力亲为,相反,她还担心父亲去开,抓不住老师讲的重点。

    不知是不是每个出租车司机都是那么的能说会道,反正像父亲这样平时就滔滔不绝的人,似乎在这一行更加的如鱼得水。多年的司机生涯下来,增长的,除了那日渐高隆的肚皮和均匀发福的身体外,就是那张侃侃而谈的嘴了。他似乎跟每一个人都能津津乐道两句,谈笑风生两篇。也难怪母亲总是说父亲满嘴口花花,张口跑火车。

    这可能是大多数司机的‘职业病’——长胖发福。曾经身材匀称的潇洒小伙儿经过数年的洗礼,变成了挺着将军肚不修边幅的油腻中年人。曾经的那个奶油小生慢慢的也只能在回忆与老照片中重现。父亲对此倒是不以为意,认为这是人到中年成1的表现。每到夏天,我总会看到他撩起汗衫,露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侃侃畅谈。

    母亲则恰恰相反,数十年如一日,没有像一般中年妇女般臃肿,身材体型一如既往的保持不变。这和她平时的一些习惯有关,除了不像我和父亲一样啥都吃,还有就是寒暑不辍的锻炼。毯子功拉筋压腿那是样样精通。这都是小时候受姥姥熏陶的结果。

    后来养成习惯,即使不怎么练这些戏剧有关的传统功,也依旧保持着锻炼。而从小在母亲的教育下,她也将这一优良传统传授与我,使我在这个肥胖率居高的年代,保持着健康的体型。

    姥姥和姥爷住在乡下,这是距平新县不远的,一个叫苏家庄的村子。也有人称其为东坡村或文忠村。传说北宋大家苏东坡曾莅临此地,并住了些时日,期间发生了点啥啥。当然了,对于这种有碰瓷嫌疑的传说故事,我只当听一听就好。

    母亲姊妹三人的童年,当然也是在这里度过。而三人中出了两个大学生,这在当时不仅是光耀门楣的事,甚至连带着整个不大不小的村子都轰动起来。说是坡仙显灵,文曲星下凡。连知青出身的姥爷也乐呵呵的接受了这一说法。直言小梅、小菊(我小姨)文莲并蒂花开。

    姥爷是较早一批应召教员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当年全国的年轻人都在积极响应。姥爷同其他人一样,简单地收拾了包裹,兴冲冲地坐上绿皮火车来到了这里插队。之后的事情就不复杂了,后来认识了姥姥,并在此扎了根。

    姥姥的家庭也要特殊些,祖上至少三代都从事文艺工作——就是唱戏。往上追溯大概能到清朝末期,然后是民国,最后解放了,传到了姥姥这里。曾经的‘下九流’‘臭戏子’也稍稍有了正名。

    直到文革时期,这种取悦封建统治者,败坏社会风气,与‘四旧’有异曲同工之处的‘毒瘤’被取缔。不少此类从业人员还要被戴上高帽,拉出来批斗一番。听说姥爷当时帮了姥姥一家不少,倒不至于弄得那么惨。

    姥姥虽然没怎么上过学,但由于从小看戏谱,背戏词,她比一般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要懂得多见识多。再加上生的俊,气质好,也难怪身为知识分子的姥爷会拜倒其身下,心甘情愿的扎根农村。

    唱不了戏,姥姥姥爷就当起了农民,种起了地,平时农闲时,姥爷还要去离村子不远的镇子上教书。也算是安安宁宁的度过了大半辈子。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间便来到了2007年,这年我13岁,上初一。时值青春期的我内心‘躁动不已’。只觉得自己距长大不再遥远,整天异想天开,兴致冲冲,仿佛有无穷的活力在等待释放,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对异性的好奇感日渐升温,开始在人群中寻找那明眸皓齿,目光猛然碰触又迅速收回,激起一股陌生而甜蜜的愉悦。这种感觉我至今难忘。

    这年春天,奶奶在赶集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受去年鹏宇案的影响,周围的人都纷纷避而不及,致使她在地上足足做了四十来分钟才被急救车拉走。父母听闻此讯,急匆匆的赶到医院,在得到医生的病情简述后才稍稍的松了口气。原本在公园下象棋的爷爷,也被接到医院看望老伴。

    在知道只是小腿处骨折,其他并无大碍后,便板起脸来斥责起来,怪其走路不看路,净给子女添麻烦。奶奶当然也不示弱,说一大早出去赶集,还不是想着中午给你们爷俩做好吃的,路上地滑,掂着那么多东西,摔倒了能全怪她吗。说的爷爷吹胡子瞪眼的。最后在母亲的劝解下才俩人才堪堪消停下来。

    虽然没有啥大碍,但毕竟是骨折,又是老年人上了岁数,这恢复起来自然没那么快,住院观察是没跑的。父亲每天要出车,我才是个半大孩子,爷爷自个儿都老胳膊老腿儿的,更别说照顾别人了。最后,母亲主动提出请假在医院看护。家里出了事儿,学校也理解,加之母亲平时在学校出色的工作,校领导就批准了母亲这个特殊的假条。

    大姑一家在市里开了家餐馆,虽然面积不大,但生意不错,加之这两年餐饮业市场的火爆,也是赚了些许钱。大姑听说奶奶摔骨折的事儿,也是第一时间跑到医院探望,原本想训斥父亲一顿,见父亲不在,也就只好作罢。倒是对母亲这个儿媳妇儿的表现称赞不已,直说这儿子啊,还不如媳妇儿孝顺。

    说来也巧,大姑的餐馆离医院并不远,走一会儿,拐几个弯就到了。索性,大姑就揽下住院里时的一日三餐,定时的送来。要是店里实在太忙,就打电话让母亲或是我去取。二姑以前在外地打工,后来谈了个外地的男朋友,就嫁到了外地,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所以我们也就没把奶奶的这事儿告诉她,省的隔着老远的担心。

    母亲娘家那边她瞒着姥姥姥爷,这事儿也就没说。只是有次我听到小姨来电话询问,说是要来医院看看,被母亲婉言拒绝了。大姨呢?母亲压根就没提她,我自然也没费力不讨好得去问。

    我在市里上初中,中午放了学去大姑那拿了饭,送到医院,吃了后在病房里休息到下午上学,晚上放学后,照样。母亲叮嘱我晚上回去好好学,早点睡,别人不在家看着,就管不住自己。我说我爸晚上还回去了,母亲说他能管好自个儿就谢天谢地了。

    当年母亲做主买的那套房子,自从建成装修好后没多久就租了出去。一来因为学校给母亲分的那套三居室够我们三口人住。二来这边的环境不错,住习惯了,也就一直没搬。三来就是我上的小学离新房较远,不方便。所以与其一直空着,不如租出去,每个月还能赚点租金。

    到时候如果要搬过去,就重新装修一遍就好。说实话,从小到大我总是无意识的忽略家里的这套房子,以前房子还未建成时父亲带我去过几次,只不过那时,小区内外到处都是建筑材料,房子也只是个毛坯。建成后也去看过,具体的地址倒是不会忘,只是潜意识里从没把那里当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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