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门又听见严嵩叫了一声。
严嵩是在想,皇帝亲自授命于他,要他和李梦阳起些争执,闹些动静。
后果么,他是想过不少人估计要骂他。
但是没想过给自己争取这些了不少‘贫穷宗室’的盟友啊!
如果他现在狠决的将这些人全部绑起来送官,明日外人就会疑惑,你严嵩前几日不是还维护这些人吗?认为朝廷轻易动不得。怎么一夜之间态度又变了?
虽然他自信自己能找到理由解释,但他担心会坏了皇帝用心布好的局。
被旁人说些闲话反倒没什么,坏皇帝的事这才容易掉脑袋啊!
严嵩顿时觉得棘手,这帮宗室没什么本事,更没什么实际的用处,他见吗?见个屁!见了能干嘛?
“不要抓他们。请他们走,就说老爷我不在家。”
下人为难,“可是,小的刚刚和他们通报说来请老爷的命。”
“请什么命?老爷我去哪儿还得实时向你禀报啊?你就说老爷在你不知道时候出去了,这不就完了吗?”
“是,是。小的明白。”
人走之后,严嵩满脸愁云的在房间里踱步起来。
宗室的问题,相当的复杂。
有的人呢,因为和现在的皇帝关系还近,甚至个别受到宠爱的,那日子过得叫一个奢华。像弘治皇帝的几个弟弟,什么岐王、兴王,弘治皇帝都是几百顷田亩的赏赐。
可有些人呢,和皇帝已经出了五服了,像韩王,那还得追溯到第一代韩王时,那会儿和朱棣是亲兄弟,到这个时候都几代了?再加上家里的人又多,不要说皇帝不认识,就是韩王自己恐怕都认不全。
这些人的生活全没保障。
反正拖欠宗禄这事是朱元璋就开始干的,后面几个皇帝大家也都干了,正德皇帝当然也不会手软。
所以要说限制藩王财富其实也只是部分,还有些人他都没财富给你限制。
要不说它难呢。
不过越是难,严嵩就越有一种冲动要替皇帝把这件事办好,办好了,那才叫贴心人。
皇帝本来给他的任务,他已经完成了,他现在是想给出超出皇帝预料的成果。
宗室的问题,说一千道一万就是国家的赋税养不了这么多人。养得起,谁会欠俸?
养不起,就得少养一些。
而少养,是不能够靠杀的,你今日找理由杀几个,败坏的名声还没恢复,那边又生出一堆了。
所以只有一个办法,有些人的俸禄就不能给了。
第二天,严嵩递条子入宫,他等了好一会儿。
因为皇帝在召见内阁和六部九卿,说的是下旨清理八镇军屯之事,所以耽搁的时间久了。
等到他进去,皇帝还在扶着腰扭动。
“惟中来了,来来来,坐。”
“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朱厚照扭得不停,“朕是见这些老臣。老资格多嘛,规矩大,坐着不能动太累了,你还是照坐。”
皇帝这般亲近,严嵩心里觉得踏实,“陛下,微臣今日是有一事要禀告陛下。”
“说。”
“昨晚,有几个韩王府的宗室到臣府上,要来拜见臣。”
朱厚照一愣,“韩王府?宗室见你?”
“正是。”
“你见了么?”
严嵩起身,“不得旨意入京的宗室,臣哪有那个胆子见?”
“其实见了也没事。正好听听他们想干什么。”
“臣斗胆猜测,是为讨宗禄而来。”
朱厚照脑袋瓜转了转,“先帝在时,似乎也有这等事。”
“不错。”说着,严嵩跪了下来,“陛下,臣有一计,想献于陛下。”
“喔?”朱厚照脸上带了几分认真,“来,说说看。”
第五百七十章 臣没有委屈!
“是。臣是这样想的,讨宗禄的宗室他们来见臣,无非也就是想要臣递个话,想想办法叫朝廷补上他们的禄米,或是五百石,或是三百石,总归是不吓人的。”
“不吓人?”朱厚照立马提高了音量,“你起了这个头,可知后面怎么办?宗室不得旨意便入京,还上告成功,他们身后还有数千个宗室呢,全都效仿他们,你叫朕到时候拿什么话应对?”
严嵩拱手又弯了一腰,“应对不了就该有解决之道了。”
朱厚照脸色一变,随后笑了起来,“你是要把这帮人给急坏了啊。”
“正是。陛下要解朝廷宗藩之困,只能是不得不解,可是如何不得不解呢?这个账得让人算,这个麻烦能让人惹,臣愿替陛下做这个惹麻烦的人。到时候按照旧制,朝廷解决不了这个麻烦,那么陛下就不得不改旧制了。况且他们一急,便也不会阻拦陛下了。”
朱厚照点头,“不错。一个座王府朝廷每年得给禄米一万石,眼下大明朝有几十个王爷,这就是几十万石,再加上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宗人府现有记录的宗室有近三千人,便是其余的宗室禄米少些,也要平均每人500石,这就是一百五十万石。合在一起朝廷每年要给禄米二百万石。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有几个省份一年的禄米能有两百万石的?
国库每年的税粮看似维持在高位,可消耗也不少啊,军饷、赈灾、官俸,那是处处要钱,朕就是翻修座宫殿那都舍不得。真要一年能剩个两百万石,朕就存个十年,弄他个二千万石粮食给朕的将军们。”
有二千万石的粮食,再多开辟几个马场,养些马,到时候他就敢喊出大明版本的‘三十万北凉铁骑’。可是它每年不剩这么多粮食啊,就这天下还饥民遍地,救也救不过来呢。
“陛下所言极是,眼下已近年底,下一年的秋粮还未解缴入库,上一年的则已基本消耗一空,只留一些应急,若是惹得天下宗室都来讨要禄米,户部必然是要急的。况且上百万石的粮米,就是户部有,拿出来怕也心疼,他们一定会说按照旧制,不必给齐。”
朱厚照给了几分笑意在严嵩的脸上,“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就更加的要恨死你了。”
“臣食君禄,是为陛下解忧,臣读圣贤书,是为做一名忠君之臣,至于长短,留待旁人去说便是。”
“嗯。不过,一年两百万石的粮食,朝廷不是给不起啊。你这个账得让他们算得更加惊心动魄些。”皇帝略有深意的这么讲了一句。
“陛下的意思是?”
“得有人去给大伙儿讲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皇帝掐着腰走上台阶,“一张纸永远无法对折七次的故事。”
这就是严嵩不能理解的了,“一张纸怎么无法对折七次?”
“当然不是绝对的,不过要找到能对折七次的纸在这里是不可能的。”朱厚照单手指了指他,“这件事可以找书院里的格物学院帮忙。尝试尝试,看看朕说的是不是真的。道理朕不与你讲了,讲了你也不懂。
但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开枝散叶’。你去算一算,太祖皇帝时不过二十几个宗室,到朕之时才一百多年,再有一百年又该是多少人?又该是多少粮?这么一算就会发现,此制不改,我大明不要说万世基业了,就是三百年都撑不过去。叫太祖皇帝知道大明还不如弱宋,你说他会不会责怪我们这些后世的不孝儿孙?”
“那,陛下要如何改?”
严嵩敢问出这个问题,他有这个自信。
朱厚照也觉得这小子很有奸臣之才,于是就和他坐下来慢慢说,“要限制藩王的财富,不法之财要清退,这是其一。其实朕不想杀人,都是自家人,杀了是叫外人看笑话。其二,宗藩承袭爵位,不论是不是嫡长子,都要降级袭爵。”
第二点才是真正的杀招。
清王朝就是这么干的。
大清呢,虽然有各种毛病,但是在封建王朝阶段的统治技术确实走向了巅峰,而且解决了过去数个王朝始终解决不好的问题。
王爷,就是一个典型。
在大清,你爹是亲王,你就得降一级,连降了几级之后,几代一过也就不剩个啥了。
所以后来北京城里姓爱新觉罗还一边在路边儿擦鞋的可不少。
一个亲王一年一万石,过一代,全成郡王,郡王一年才两千石,再降一年就是一千石,翻倍往下掉啊。
严嵩此刻方知皇帝真正的用意,不过这样一来会有一个问题。
“陛下,宗室降级袭爵,几代以后无禄米可领,那么宗室又该何以谋生呢?”
降级袭爵其实不难,圣旨一下,说定就定了,有什么的,难道他们还能到京师里来粮不成?
但是严嵩问的就关键了。
明朝为了解决藩王造反的问题,几乎就把王爷们当废物养了起来,干啥都不行。这种活法也就当王爷能行,不当王爷那总得找点儿事儿干才能养活自己啊。
可这样一来,有些祖制就得改了,有些事情就得让王爷干。
而且,你不能够说这个事镇国将军可以干,郡王不可以干,那很可笑,而且很难监管。
所以这个禁一解,就是全解。
“算你聪明。”朱厚照夸奖一句,“这事儿朕想过的。降级袭爵,这是往下,有往下就得有往上啊,如何往上?所以还要再加一个以功升爵。”
严嵩听到这里就跪了下来了,“圣上是千古明君,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太宗皇帝之所以定下这般规矩,也是为了防不忍之祸呀。”
“朕明白太宗皇帝的意思,但是时移世易,若是因循守旧,朝廷养不起那么多宗藩的。再者为了安抚宗室,朕决意设立一些‘宗人缺’。”
宗人缺?
严嵩不解,“请陛下赐教。”
“就是只允许宗室成员担任的官缺,其他人都不允许,算是给宗室的特权。”
这……
似乎有深意啊。
“敢问陛下,是什么样的宗人缺?”
“哈哈哈。”朱厚照开心起来,“你这个家伙油头滑脑,嘴真是刁啊。”
“陛下这是批评臣呢。”
“不,你还是懂朕的意思的。”
严嵩放下心来,看来皇帝并没有糊涂,不仅不糊涂,还很刁钻。
什么宗人缺,什么特权。都是名字好听,关键是要看这些缺是什么位置。
如果是镇总兵,那叫宗人缺,可如果是些不重要的闲散官职,只由宗人担任,看似是特权,实际上也是将他们的权力限定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
第5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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