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节

    “安排个地方吧,朕今夜不想回宫。”

    刘瑾面色一改,有些哭丧着,“陛下,宫外不比宫里,过夜要不还是……”

    “听旨行事,不要说那么多废话。快去。还有,东厂带下来的人你自己约束好,若有扰民的,仔细你的皮。”

    “是,那奴婢这就去安排。”

    吩咐完毕,朱厚照抬脚出了亭子,其他人也都迎了上来。

    “威宁伯。朕刚刚与你妹妹商议,选个地方立个武神庙。你祖父的牌位应当要列在其中的。”

    “武神庙?”

    许冠这个武人都起了兴趣。

    朱厚照也感觉到了,开着玩笑说:“许指挥使还差了些,杀得外敌还不够多。”

    众人起了一阵哄笑声,而后笑声随着诸多身影渐渐远去。

    ……

    “陛下,为什么忽然想到建武神庙?这武神庙又供奉哪些人?”

    这是许冠问的。

    威宁伯猜,“大概要是中山王那样的大英雄了。”

    “也不必是那么大的英雄,朕以为,哪怕是一个百户,只要是抗击外敌的,就都是英雄。”

    第四百六十四章

    行在乡间忽而叫刘瑾安排个适合皇帝待的处所,可把这个老太监急得不能行,最后是找到了宛平县的知县,到了县城选了个相对干净的四方院落。

    宛平知县乃是原先经顾人仪推荐的姓左名山松的一个人。弘治十五年的进士,令皇帝有些诧异的是,此人是顾人仪的连襟。

    顾人仪自认为光明磊落,推荐人时是举贤不避亲,别人要弹劾什么,他也不管不顾。

    朱厚照摇头轻笑,这帮文人都是这个酸臭的硬脾气。

    当然,他听到的奏报的确是说此人干的不错。不过今日到此就不见他了,作为皇帝要赐恩,但也不能碰到谁就赐,否则多少有些轻率的味道。而且既然是顾人仪的连襟,只要干的不错,倒也不怕被埋没。

    左山松见君不成,只得回去,可惜回去睡得却不安稳,毕竟皇帝在这里。此外还听闻皇帝是特意出宫巡查各地分田之事。

    这一路走来一路看,也不知有没有被找到什么错漏之处。

    无奈,反正皇帝跟前他不必伺候,便连夜把县衙里的人都召来,仔仔细细再把宛平县分田的各项事务再摸一边,多少户人家、分田多少亩、粮种发放的如何等等。

    另外也要修书一封,尽快给顾人仪那边送过去。

    之前就一直听闻皇帝对这件事重视,可再重视也没有见过亲自出宫来看的。

    与此同时,宛平县也涌进了许多东厂和神武卫的人,这些人里三层外三层,基本上把那处四方院落给围得水泄不通。

    王芷住在偏间,这种时候自然也难有什么睡意,所以时不时的就要看一下正厅,那里的烛火始终未灭。偶尔会有黑色的人影在窗前移动,看身段身形也知道是皇帝。

    婢女说:“陛下很是勤政,都入夜了竟也不就寝。”

    “出了宫……应当是没事了吧。”王芷这样猜着,但却猜不到皇帝为什么不睡觉。

    实际上朱厚照在写信。

    白日里,王芷说鞑靼小王子可能入大同的事非同小可。难的是这只是一种猜测,现在边防守卫都在各处总兵、总督自己的手上,他作为皇帝虽然可以轻易调动,可一不小心也会打乱原有的布防,而且鞑靼人又不是傻子,他看到你有所调整,自然会随之而动。

    万一调别处兵马向大同方向运动,结果鞑靼大军真的没有过大同,那又要怎么办?

    不过他态度很端正,他写信就是告知杨一清,请他予以考虑,不要疏漏,若真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这封信是密信。

    他本来也想着要不要给大同总兵周尚文也写一封,后来觉得还是不要。他原本领兵入草原,攻敌老巢是非常有信心的。

    这边皇帝这封信一去,作为臣子,他必定心下犹豫,两边为难,意志不坚之后,搞不好还容易导致目标不明而致溃败。

    “刘瑾。”

    “奴婢在。”

    “替朕记着个事,回头去问一下京城规划司的人,京师南城之外有片没有城墙的区域,令他们递一封奏疏上来,说清楚多少户、多少人,喔,让兵部协同办理,若是鞑靼人突入进了关内,这些城外的百姓要如何疏散保护。”

    朱厚照是觉得先前的一些想法可能太过于乐观了。

    王芷想到了一个突破口,说不定达延汗还能想到别的突破口。

    这世上不存在什么还没打就一定赢的战争,所以有些防范的准备还是要有的。

    “是,奴婢记住了。陛下,夜深了,差不多就就寝吧?明日还有事情呢。”

    “不急,再等等。”

    而且他也有些睡不着。

    又过了会儿,院落的外边儿有了动静,来人都是腰间挂着刀的。

    他们径直往里走到了门口啪一下跪下。

    “臣锦衣卫指挥使毛语文觐见。”

    吱呀一声,棕色的木门叫人打开,随后毛语文低头再往里走,其余人都落在门外的院落里等候。

    朱厚照也不多说废话,一边执笔,一边问道:“京师周遭各处的田亩可有分发到位?有没有什么歹人又生出兼并百姓之田的念头?”

    “陛下严令朝臣多轮巡视,层层重压之下,许多百姓还是分到了田地。不过各处乡间情况复杂,有些人本已欠下巨债,被人压着以田抵债。还有些乡间恶霸,穷苦的百姓惧之已久,依臣所见,今年明年大约还不会怎样,不过朝廷一旦放松下来……反弹的速度会出乎预料。”

    “原先顾人仪也上过一道奏疏,他建议朝廷冻结田产买卖,卖了田的人只要告到官府,官府则判买卖无效,包括以田抵债,本质上这也是一种买卖。如果用这种判罚方式,便再无买田的人了。不过这种阻断买卖交易的事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朕只允许他在大兴县施行。今日听你的话,与他当时说的倒是对得上。也罢,回去后朕便令内阁下旨,推而广之。”

    “陛下圣明。”

    朱厚照之所以一直不放心这乡间的分田之事,就是想着那部电影里,即使有人为百姓出头,可老百姓对于黄四郎还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田可以分,但要去除这个恐惧其实非常困难。

    “朕走过的地方,锦衣卫再去摸一遍,把那些平日里喜欢欺男霸女之人都查查,定个罪抓起来。”

    “是。”

    “你懂朕的用意吗?”

    “请陛下示下。”

    朱厚照还是保持低头写字的姿势:“天下的百姓其实是最弱小的,山高皇帝远,朕即便想,也做不到天天为他们做主。但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把坐在金銮殿上的圣君当做希望。朕此次出宫也不秘密,过了今夜便会传遍京师。朝中大小官员也都知道朕是为什么而出宫。

    所以如果朕走了一趟,结果一切照旧。老百姓的公道连天子都主持不了,那朕这个皇帝不就是个笑话?语文,你也要注意,锦衣卫的中下层绝对不能够和地方的官吏沆瀣一气。你是朕身边的老人了,不要觉得朕严厉,这几年很关键,不能在这种关键的事上出岔子。”

    “陛下的意思,臣明白的。”

    “鞑靼那边呢,可有什么消息?”

    按照锦衣卫现在的分工,北镇抚司要负责刺探境外的情况,南镇抚司才掌握境内。上次那封密信也是北镇抚司递来的。

    “上次之后,到现在还未有。”

    良久。

    皇帝回了一句,“知道了。明日你还是暗中跟着。”

    “是。”

    毛语文正在想着要不要告退的时候,皇帝差不多也写完,放下了毛笔。吹了口气之后,又折叠好,塞在边上已经准备好的黄色信封中。

    “找个稳重的人,将这封信送到固原三边总督府。”他强调了一下,“记着,除了杨一清,不准任何人打开。”

    毛语文双手举着接过,随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次日一早,

    朱厚照洗漱好后出门,路过刘瑾身边的时候,他说:“今日坐马车。让威宁伯府的那个姑娘也上马车吧,外面日头太毒。”

    “奴婢明白。”

    等到他走到门外,发现跪了许多官员,只不过大多被拦着不让接近。许冠和刘瑾都摸不准,有些人他们认得,有些还不认得,说是某某官员,难道不会是什么人假扮的?

    “怎么这么多人?”朱厚照眉头一皱。

    “陛下,他们都是听说了圣驾在此,故而来接驾的。”

    “叫他们各自回自己的衙门!那么多的田地,分好了没就来这里。朕不必他们一路作陪。”

    说完他自己上马车去了。

    宛平县县城之内大致也被清过了,否则不至于稀稀拉拉的少有人影。

    朱厚照是不想多追究了,他为了许多关键的事情处置不少人,这种小事就算了,还是自己快些离开为好。

    王芷端坐着多多少少也有些小紧张,皇帝面色不好,她可不要触了眉头。

    好在车队行驶了一会儿,朱厚照不时撩开帘子向外看到到处都是金色的麦田,心里头渐渐舒畅开来。

    “朕该早点出来的。总是在深宫里待着,做一辈子皇帝也见不到这样的景象。”

    这话说完,没什么回应。

    朱厚照想到什么,“怎么了?吓着了?”

    “昨日家兄还说过我不知宫里的规矩,怕说得不对,徒惹陛下生气。”

    “朕出宫就是不想理会宫里的规矩。”

    “陛下出宫,应当是为了北直隶的百姓吧。”

    “与你一样,一半一半。”

    王芷想到昨天自己也说过同样的话,不觉有些笑意。

    “王芷,从你教会威宁伯说出的许多话看来,朕这个皇帝的心思你还是清楚的。说来说去,朕就是希望天下人都能吃饱饭。然而仅北直隶一省一地就已经如此困难,大明两京一十三省,都要完成这样的分田之事,又该有多难?”

    “圣意,我一个女子又哪里能猜得到,之所以能教家兄那样讲。也是因为陛下的圣意,其实早就一遍一遍的告诉了臣子,我只是信了而已。”

    “你讲得倒也对,朕早就告诉他们了。”

    “至于陛下说分田之事难做,在我看来也没什么。”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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