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懒得和你们讲。”王芷摇着头,有些无奈,“你们当中,谁能当得起要他开个口?”
那个当得起的人,
这会儿已进了吴宽的府第。
程敏政之前于学宫了解不多,还的确以为只是医学宫而已。没想到听吴宽一说后续可能还有什么军学宫和农学宫,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既然如此,怎么能由着殿下的心思来呢?!”尤其他想到已经动工开始了,则更加有些懊悔的说:“早知如此,我该早些进京的。故意不经过内阁和各部,这是暗度陈仓之计啊。”
吴宽心说,你到底当自己几斤几两,“克勤,非我不信你之才,可东宫早已不是之前的东宫了。陛下已经下了旨意,要东宫御殿朝贺,且三日后就是出阁讲学之日,克勤自可用自己的双眼先看一番。至于其他的,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这可是吴宽老爷子,血泪教训得来的建议。
第七十九章 文官的妙计
吴俊川这个人的身份恰合了朱厚照想要做军学宫的想法。
朱元璋定的制度,军籍是要世袭的。这其实不太合理,父亲打仗的本事和儿子可没什么关系。
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并不需要多500年的视野才能看清。
可封建王朝的帝王最在意的是稳定,所以给所有人一个身份并用各种思想学说来束缚你,让你认命,这其实也算是一种可以尽量维持统治的方法。
因为开国之君是明白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后世之君没那么大能耐?只不过家天下的前提下要实现千秋万代本身就是不可能的,所以显得历朝历代的各种制度努力都有些荒唐。
这些先不提。
在眼下军籍世袭的制度之中,朱厚照的确有想法要把一些军官的子弟放到军学宫中统一培训。虽然这对农民子弟里想要当将军的人不公平,但绝对公平他也做不到,他又不是神,能在自己当皇帝的几十年里,让这个国家海晏河清、四方臣服就已经是偷天之功了。
学宫的意义还在于,这些人朱厚照都可以想办法把他们变成东宫这辆战车上的既得利益群体,去抗衡旧有的利益群体。
新利益群体的力量如果不够强大,就很容易人亡政息。只要核心人物一挂,基本上出不了头七,就会有人跳出来扛旗反对。
刚刚入京的程敏政是威望很重的人,因而和吴宽他在一起的时候,那个话也就敢说,又能怎样?大家挂的都是礼部右侍郎的职。
甚至直接问:“既知道东宫有此暗度陈仓之计,为何满朝大臣到现在还未有任何反应?”
吴宽沉着脸,他眼袋已经很重了,感觉像鼓起个水泡似的,一张犯愁的脸老是一点儿笑容都没有。
“程大人,”说话的人是吴宽的学生,左佥都御史钱桂,他不敢反驳的太狠,但程敏政的责怪实在没道理,就满是委屈的说,“当初太子只是嘴巴上说说,又没有真正去做,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总不至于因为东宫的几句话便揪着不放,这哪里还有人臣之礼?而且太子说出来的名头还是为了穷苦百姓,这要怎么反应?”
最深刻的反对永远是当嘴上的东西开始落地、自己的利益正儿八经受损的时候,否则谁也逃脱不了温水煮青蛙。
现在也不到那个时候。
“只不过确实……当初谁也没有想到会那么快。”
程敏政哼了一声,“不通过内阁和各部当然就快了。在有这个迹象的时候就该知道这事儿不简单。”
现在先不说真金白银花出去在京城里大张旗鼓的大肆营造,
太子还有心让中了第的进士也去培训。这岂不是暗含了‘圣学无用’的思想?
“东宫……做事向来是多番筹谋,”吴宽现在是完全信了这点的,“现在回过头来看,不交阁部议处是先前就打算好的,用出为贫穷百姓之名当然也非无心之举。”
看来东宫是很了解他们这些人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再有一点,吴宽没敢说,就是李广之事应当也是计划中的一环,因为不交阁部议处,就没有银子。
那银子怎么办?
几个月后的现在一看才发现这是一个大大的局啊。
唯一有缝隙的地方,就是王鏊想当他吴宽和太子的和事佬,更打算说服他吴宽共同办好学宫之事。
这就让他知道,除了医学宫之外,东宫还有设立兵、农、为官学等打算。
真正的步步为营。
现在人家自己有了人、有了钱,他们又当如何?
“克勤打算如何做?”
程敏政虽是傲慢之人,但从来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他略作沉吟,说:“既然殿下想建,那便让他建。医学需要场所,儒学也需要场所,咱们可以向陛下谏言,在这学宫增设儒学这一科,讲述圣人之道、传播圣人之学,兴教化、聚人心,这总没有反对的道理吧?”
吴宽和钱桂都眼睛一亮,
“这招借尔东风、釜底抽薪之法,倒是很妙!”
以往他们都只是想要去说服太子,可几次三番都不行,现在就坡下驴就不一样了。
钱桂忍不住赞道:“此乃一石二鸟之计,到时候不仅为官学等可止,还可出一个国子监第二。”
“吴大人觉得如何?”程敏政看他似乎是有些心动,但好像还有什么忧虑。
其实也不是忧虑,
吴宽是在想太子有什么应对之法……
因为,他总有。
“克勤之计确实甚妙。不过……万一太子应对得当呢?”吴老头提醒。
“应对得当?老师指的是反对?”钱桂自己也想了想,“咱们建议设立书院、教化百姓,这哪里还有不答应的余地?”
教化百姓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现在作为储君,怎么能坚决反对呢?
可吴宽是心理有了阴影,所以未及成、先虑败。
哪怕仔细一想,钱桂的话也有些道理,但他还是不会觉得这个所谓的一石二鸟会这么容易就达到的。
“一切,等克勤见过了东宫再说吧。”
说起来,当初仅仅为了东宫何时出阁讲学,臣子们还和弘治皇帝斗了好多轮的法,
没想到这一次开了春之后,是一切顺利,礼部所做的所有准备、上奏的所有条陈,弘治皇帝至少接招,且再没有提过因为某原因要推迟这种要求。
刘健、李东阳和谢迁三位阁臣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文华殿的一切准备都已就绪,就等着吉日到来。
第二日一早,朱厚照早早的便起身了。明朝皇太子读书有出阁讲学仪注,是专门为第一次搞得特殊仪式,规模还是比较大的,尤其皇帝还宠爱皇太子。
在人员上,除了真正给太子讲课的老师,锦衣卫、鸿胪寺这些负责仪式、礼节的官员也都会到场,司礼监等衙门的宦官就更不必说了,哪怕就是把书展开这么个动作,都得派个人在那儿。
当朱厚照望着鱼肚白的天空,乘轿到文华殿的时候,各官都已经先他抵达,排列两行,相向而立。
刘瑾搀着朱厚照走上文华殿正当中的座位时,宫里的太监才喊一声,“各官员入殿进讲!”
第八十章 吴宽的劫
随着内侍一声声传唱,文华殿殿门大开,各官徐徐北行,由两门进殿。
进了殿就会发现,殿中设一四爪龙屏,正面朝南。屏前就是朱厚照坐的地方,他人正看着一帮官员低着头有序走进。
在他两侧,各立一只镀金铜鹤,东西相向,鹤口里衔着蜡烛般粗细的龙涎香,为外邦所贡。在太子进殿之前,这香已经燃了半个时辰,现在是轻烟袅袅,芬芳阵阵。
在朱厚照的前方设有书案,再前方两侧各有讲案。
司礼监的官员会将要用的书籍先期放好,按规矩,“四书”置东侧,经史子集置西侧。讲官撰写好的讲章,也是放在里面的。
这不是说官员偷懒,先写好,照着读。
而是朝廷有规定,给皇太子讲什么东西先要定好,送呈皇帝和内阁预览。否则谁知道你们会给太子讲什么东西?
为了预防这一点,东宫在讲读毕,召见官员的时候,要么一起召见,要么都不召见。不允许‘独对’,这就是杨廷和最早所犯的忌讳。
独对容易有‘幸臣’,哪怕你不教太子一些歪门邪道,那也不行。因为太子如果常召某一个人,那就说明太子偏爱他,这以后就是他说的话太子才肯听,万一这是个奸臣呢?
除了这些以外,锦衣卫也会有‘仪仗’人员,他们也分两排站立,代表的是皇家的气派。
鸿胪寺的官员要负责讲学过程,比如鸣赞官会喊:
起案!
进讲!
展书!
实际上的过程看着自然威严,
但在朱厚照眼中则不免复杂,而且读个书大几十号人搁这看着,好在他也知道这是头一天,之后的‘每日讲读常仪’,会简化很多。
在他的配合下,在太监的主持下,文华殿的一切进展顺利,
也因为是头一天,所以像刘健、李东阳、谢迁这样的阁老重臣都会来,程敏政也混过东宫侍读太子的名头,所以他也在。
事实上,朝中喊得出名字的鸿儒大儒他们基本都可以算作朱厚照的老师,所以今儿个是真的齐聚一堂。
肯定算是大喜事,
毕竟这帮文臣为了这事从弘治七年就开始上疏了,现在终于真正到了这一刻。
不管之前如何,众人心中东宫毕竟是孝顺仁厚之主,眼下正式出阁讲学……自是大幸!
礼节完毕时,刘健马上出列,
“臣刘健讲《大学》首章!”
虽然这个朱厚照已经学过了,但真正做学问人的态度是打好基础,之前学的不正式、不成体系,现在自然要从头来。而且不从头来,那定从哪里开始合适呢?
至于这大臣们讲课,首先是要认字、其次要解释字义,最后要讲解内容。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这里的‘大学’是与‘小学’相对,‘道’的意思是道理、规律……到了‘在亲民’这里,宋朝有大儒说这个‘亲’字写错了,当为‘新’字,民指天下百姓。若用‘亲’字,便是亲近天下之人。改为‘新’字,便是使天下之人自新。”
朱厚照可不想后世人一看史书,读到一则这个皇帝连《大学》都不懂的野史。所以听得也是认真的,反正左右也无事,
而听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插话,“依本宫所见,这个亲字也很好,亲民嘛。有什么不对?”
他这话一出,
好些个人都抬起了头看他。
刘健也没想到这种时候,太子竟然会忽然插话,想了想解释道:“回殿下,从上一句看,人虽然可以明其明德,但也会为‘浊气’所染,物欲所弊,因而需要明德的过程,也因此。新民用在此处,上下意思更为顺畅。”
“这里不好。君主的大道,总归是要亲民。不过刘先生,你继续吧……”
朱厚照不是那种咬文嚼字的人,你们爱咋解释咋解释。
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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