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的身世

    天色尚早，叁人到镇上绕了一圈，见集市不少摊子上摆有纸钱、纸衣诸物，方才得知寒衣节将至。

    姚玉照第一任养父母皆为凡人，虽说如今仙凡有别，但养育之恩没齿难忘，她每年都会抽出一日，按照凡间习俗祭奠邢父邢母。——况且这仙凡之“别”，非是说修士不该同凡人来往，而是说修士不要多插手凡间之事，以免坏了凡人气运。

    宗门向来规劝弟子莫要做无情无义之人。

    她忆起初入宗时，有弟子在大课上说要修无情道，不料立马就挨了当日执教的季长虹一记眼刀：“无情道？我看你是想入魔！”

    季长老“啪”地把《修士名录》扔到那弟子桌上，接着说：“你自己看，入此道的修士有多少杀妻弑子成魔的？别的道失败了，还有机会毁道重修，你修这个，修得都成魔了还能成个屁的仙？”

    弟子辩解道：“修仙不是要克制情感吗？天上那些神仙如果感情用事会很可怕吧……而且修士无情，就没有什么能动摇本心，这样不会更坚定吗？”

    “什么鬼话！克制情感就等于无情了？人家这是‘兼爱无私’，你岂能把‘无私’跟‘无情’混为一谈？”

    见那弟子低着头不吭声，他放柔了声音，又道，“你们刚入宗，不知道无情道意味着什么，也算情有可原。修无情道之人，自以为无情方能得道；却不知天道包容万象，且人之情念本就是天道所赐。我们追求‘得道’，得的是天的道，自然要顺天而为，逆天则自取灭亡，听懂了吗？”

    “……嗯。”

    “还有，无情道是假‘无情’。唯有情根缺失之人才能真正做到无情。我们姑且不谈这种情况，继续讲无情道。”他说，“修此道强压下的情感只是暂时藏于一道门之后，此门便是无情道所谓的‘心锁’。呵！依我看，这就是那些家伙自欺欺人的手段。情感积压得多，一个破门哪关得住？”

    座下有弟子道：“就像泄洪，如果老是不放水，那洪水肯定会冲出来！”

    “说得不错。无情道逆天而为，偏有许多人图进阶快选择此道，殊不知其反噬极强。及至门破，被压制的情感以成千上万倍威力攻向修士，试问有几人承受得住？就算勉强受住了，还有心魔呢！趁人神识脆弱之时，心魔迅速扎根神府，从此这人要么转修魔道，要么就只能当个废人了。大多修士宁愿成魔也不愿成废人，——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

    思绪回转。

    算算日子，她已有两年不曾亲到父母坟前祭拜，——在外祭奠总差了点意思，——正巧明日是寒衣节，她便买了些祭品。

    天香同秋水先去了旁边的铺子。

    天香曾是相府小姐养在庭院的定情信物，孰料一朝情变，天香被扔出府外受了不少磋磨，初开灵智时还险些被道士收走，故她极少到凡间去。

    不过，往事已过去多年，加之如今有好友陪伴，她不但不再害怕，还能和店家闲聊几句——

    “这香囊绣得当真精巧，出自何人之手？”

    “咱们百花镇上那位符大娘子，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

    “符大娘子？”

    铺主眉飞色舞道：“宫里头绣工一绝的宋女官，就是她的弟子哩！”

    ……

    天香在店里挑了几味异域香料。

    回花月派后，天香一直在摆弄手里的香料，说要给两人调制新香方。

    秋水看了半晌，从储物袋中掏出个镂银圆球，递到姚玉照眼前，说：“你瞧，这是天香前些日子给我做的香囊，上面还雕了只狐狸！”

    “好看，配你正好。”

    秋水朝她伸出手心，“你的那只呢，让我瞧瞧天香的刀工长进否？”

    姚玉照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储物戒里也寻不到。

    “不会掉哪去了吧？”她想。

    要是她直接说香囊寻不见了，天香定会伤心。她只好说：“我没带来。”

    秋水遗憾地“啊”了一声，嗲着嗓子怪声怪气道：“香香给你的宝贝，你竟然不带在身边，人家香香会伤心的！”

    “好啦好啦，以后我都带上它。”姚玉照赶紧转移话题，道，“听说你这次去妖界，是打算激发血脉？”

    “嗯，我给你说过阿娘年轻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

    天香停住摆弄香料的手，瞪着大眼看她，“哎，你居然不跟我说。”

    “那会我还没来门派住，你怎么会知道？”

    天香干脆收了香料，拍着桌子说：“来！你现在讲给我听。”

    “我娘年轻时看上个凡人，听说长得那叫一个丰神俊美，诗文写得也极好，可惜——身子骨太弱，一看就是早亡相。可我娘实在爱他，想尽办法给他续命。狐王同我娘青梅竹马，老早就认定她是未来的王后，可我娘不喜欢他。我娘办法用尽都救不了那人，狐王就说他有一法宝可以给那人续命，前提是要我娘嫁给他。”

    “然后你娘就嫁给狐王了？”

    秋水点点头：“嗯。那会我娘同那凡人婚期都定下了，为了狐王说的那个办法，她悔了婚，答应做狐王的妻子。结果大婚后没多久，那人就死了。我娘跟他结了契，感应得到他的安危。”

    “是狐王杀的？”

    “不是。但我娘以为是他杀的，因为她感应到有狐王的气息。狐王解释不清，我娘气得当场撕了婚书，跑到人界要跟那人殉情。狐王追慢了一步，赶到的时候，就发现她和那人躺在棺材里，内丹已碎，神仙都救不回来了。狐王后悔拆散他俩，所以把两人葬在了一块。”

    天香支起下巴思索片刻，继续问道：“咦，等等，你娘死了？那你怎么来的？”

    秋水说：“我们天狐族繁殖艰难，胚胎为了生存，就演化出一套运化生机的法子。此法可以缓慢将生机注入母体，让母狐短暂复活，吊着口气产下胎儿。在土里埋了十来日，我娘就复活了。我是狐王的种，她犹豫了好几天才选择把我生下来。后来就是你知道的，她躲在人界抚养我，二十年后才散完这口气。其实，她能多活这么多年，也是因为狐王给她的那件续命法宝。”

    “那狐王后来知道你娘还活着的事吗？”

    “不知道。前几日我给狐王传信，他才知道这事。”

    “嚯，瞒得可真紧！”

    “我娘临终前回了一趟祖地，才得知当年杀那凡人的真凶其实是狐王的异母兄弟，他是魔族布置在妖界的一颗暗棋。自我娘死后，狐王一蹶不振，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撒手不管，还立誓此生不再娶妻，他没有其他兄弟姐妹或是子嗣继承王位。如今天狐族没落，我娘希望我去找狐王激发血脉之力，担起该背负的责任。”

    天香听她说完，愤怒道：“呸，这些天理不容的怪物，竟然把手伸到妖界去了！姚兰青就是给他们害死的！”

    姚玉照轻拍她的背，幽幽地说：“莫气，信我，我一定会给她报仇的。”

    秋水一脸正色道：“我也会。狐王要我承王位，等我实力变强，就能助你一臂之力。”

    听了二人的话，天香却发愁了起来：“我也想报仇，可是花妖能力太弱，我好像帮不到你们什么。”

    姚玉照沉默了一会，忽然双目发亮地看着她，道：“你会做香囊，还会制香，若你愿意修仙，不如朝器修、药修或是毒修的方向走，如何？”

    “真的可以吗？那我该怎么修炼，要入仙门吗？可我年纪也不小了，仙门应该不会收我的……”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花月派的藏书阁就有很多功法，你先挑些看。等两年后昆仑宗收徒，或者其他仙门收徒的时候，你就报名试试看，又没有哪个仙门明文规定说只收小弟子。不试你怎么知道自己进不了仙门？实在进不了，自学也不是不行。藏书阁的功法，可都是赤丹仙子搜集的，不会比仙门给的差。”

    秋水朝天香眯眼一笑，“哎，我说天香啊，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妖，按妖的年龄算，你还小着呢！”

    “有道理！”不过，她很快又犯了难，“我走了，后山那些花妖怎么办，它们能跟我一块走吗？”

    “当然能。办法多的是，真到了那一日我再教你也不迟。”

    天香再无顾虑，爽快地应声道：“好！”